第129章 天之骄子,流行坎止

 十月初七,立冬。

 所谓一候水始冰;二候地始冻。北直隶这边,已然开始转为寒冷欲凝,尤其清晨,先前为抄近路赤脚淌过水的农夫,如今也大多会选择寻桥过水。

 当然,南北亦有不同。

 南方尚有余热,气爽风凉,少雨干燥,正是游山玩水的好时节。

 北方则是逐渐有了冬意,萧瑟之感渐起。

 而这个时节从南到北的行人,对南北气候差异,感受尤为清晰。

 一辆插“礼部会试”黄旗马车,在官道上缓行。

 这道黄旗是入京赶考举子的标识,称之为公车——各地布政司会发放银两和火牌给举子,火牌能在沿途驿站借用马车。

 二月会试,也即是说,还有百余日便是春闱了。

 冬日行路不便,也易感风寒。

 春日入京太晚,不能温故知新。

 于是,在这个深秋时节入京备考,便成为大多举子的选择。

 此刻天光未现,道上很是昏暗。

 一阵晨风拂过。

 正在驾车的李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衣衫。

 按理说他是从河南入京,气候相差应该不大,但他分明感觉越往北越是料峭。

 或许……是他今岁已然三十八岁,不再受冷的缘故吧,李坤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持火牌到驿站借用的公车,只有马车,并不会配驿员驾车相送。

 早知道就等天透亮了,暖和些再出行。

 李坤不着边际想着,又信手用鞭子抽了驾马两下。

 晨光熹微,寒意也逐渐消退,变得凉爽适宜。

 道上的行人、马车也逐渐多了起来。

 毕竟是北直隶地界,大清早外出砍樵务农的不少,上山求神拜佛的更多。

 车架贵气奢华、气派不凡,贩夫走卒包袱艰辛、佝偻褴褛。

 李坤将二者都收入眼底,频频摇头叹息。

 正在他思绪万千之时,突然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君子,能否行个方便。”

 李坤勒住缰绳,朝道旁看去。

 只见一辆宽大马车陷在道旁,车夫正在愁眉苦脸。

 而李坤的跟前,则是一名儒衣冠服的男子,伸手招摇,赫然便是拦车之人。

 其人二十出头,面容白净,衣冠博带飘飘,举手投足更显潇洒。

 可谓是亭亭物表,翩翩风度。

 李坤见其姿仪不凡,也不敢自持年长就托大。

 连忙下车见礼:“君子不敢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他没有自报家门。

 出门在外,谨慎第一。

 来人一板一眼回礼:“不可称阁下,区区在下顾宪成,给君子见礼了。”

 顾宪成回礼完,无奈地苦笑一声,说明来意:“在下与君子一般无二,亦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车马一路颠簸,疏于养护,不慎坏在了道旁。”

 “奈何又约了友人,今日为我设宴款待,我若是耽搁了时辰,只怕引得友人不快。”

 “这才大胆叨扰君子,求君子稍带我一行。”

 李坤听罢,略微松了一口气。

 不是什么游侠儿就好说。

 这点小事,再加上都是举子,风度还如此出众,李坤倒也不怎么排斥。

 不过,他还是抱有最后一丝谨慎。

 从怀中取出火牌,示给顾宪成,热情道:“举止之劳罢了。”

 “在下吕坤,字叔简,河南宁陵县人士。”

 顾宪成见状,也明白意思,这是要他证实举子身份。

 他当即也从怀中取出火牌,含笑道:“那就巧了,我籍贯无锡,家中亦是排行第三,表字叔时。”

 伯仲叔季,二人都表字带叔,基本就是家中第三子的意思。

 李坤接过顾宪成火牌,仔细看了一眼,确是布政司衙门标志制式,这才放下心来。

 他当即露出笑意:“叔时车上请,我来驾车。”

 通报了姓名身份,就不用一口一个君子阁下这么客套了。

 顾宪成连忙推辞:“于理,是我叨扰吕兄,平添麻烦。”

 “于情,吕兄长我十四年,我当以兄事之。”

 “于情于理,都应当由我为吕兄驾车才是。”

 李坤见其面容俊秀,礼节十足,也是忍不住心生好感。

 当即笑道:“既然同行,不妨同驾。”

 中庸之道总是能劝服人的。

 顾宪成当即感激应是,又折返嘱咐车夫,守着马车,等人来援手。

 随后李、顾二人,便一并坐上了李坤的马车,一左一右。

 马儿受了两鞭子,不满地哼了两声,马车再度缓行起来。

 李坤双腿空悬在马车外,侧身坐着。

 顾宪成则是盘膝而坐,将官帽取下,整理着方才拖拽马车弄得有些散乱的头发。

 “对了,吕兄,为何你我通报名姓时,你自称吕姓,但这火牌上,却是李姓?”

 顾宪成随口问道。

 倒不是怀疑被骗了,毕竟都给自己看了火牌,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