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移忠作孝,诬良为盗(第2页)

 右踢阳明,嗤其为空虚无据,“徒为空中之楼阁,而卒无所有于身心。”

 而后更是借史论事,联系政治现实问题,以及丛积时弊,进而探求解决之法,最后得出革故鼎新的结论——“法以时迁”,“更法以趋时”。

 这一场整肃学风,通过著书立说的方式,更正了朝堂之中的风气。

 再以内阁开会,批判徐阶、李春芳、赵贞吉三人作为象征,拨乱反正。

 最后通过先帝谕批的形式,严饬各级官府,禁止官员们再主持或参加讲学,奠定胜局。

 这就是新党建立的基础。

 张居正与高拱亲手建立的新党,对皇帝如今的动作,实在太熟悉了。

 这一次次学业考成,一场场经筵问答,届时到了王世贞手里,恐怕就是一本《经筵录》。

 其目的在他张居正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但首辅先生只能看到手段,却不知道皇帝要唱哪一出戏,实在是有些怕皇帝不知轻重,矫枉过正——外儒内法这种事,他不愿挑破。

 可惜,朱翊钧却不这么想。

 他直勾勾看着张居正,继续追问道:“先生,既然国君身为君父,何以改朝换代?”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既然是君父,那还没听过儿子杀了父亲就能自己当爹的。

 所以,改朝换代后,后朝凭什么能得到承认呢?

 如果是因为无道,那父亲无道就能诛杀么?

 说不通呀,先生。

 其实这话,本身不难回答,但对外儒内法的张居正来说,却很难回答。

 因为这在儒家的框架内,又要绕回到天命上去了。

 君父之下,无人能约束,但其上的天命若是有意,换个君父自然很正常。

 居于孝道顶点的皇帝,头上只有一个张居正不愿意拿出来说的天命。

 皇帝的表达的意思,在张居正心中,也立刻清晰了起来——随着天人感应的落魄,移孝作忠,解释不清楚的事越来越多了,过时的东西,换一个罢。

 张居正张了张嘴,又再度闭上。

 朱翊钧则是静静看着自家先生,等着张居正的回答。

 移孝作忠,在前汉,自然是进步的一面更多。

 可惜,到了魏晋,这一套就满是裂痕。

 到了如今,或者说,在阳明心学诞生之后,这一套更是被彻底解构。

 如今的士大夫,讲究的是什么?

 是明心见性的自由!

 是随心所欲的本真!

 什么君父?干成这个逼样,狗屎!

 士林的风潮如此,越是年轻,越不吃这一套。

 不仅眼中没什么君父,甚至有时还会起逆反作用——泰州学派对于解构皇帝权力的来源,非常感兴趣。

 朱翊钧如今为什么能得到大多朝臣的认可?

 因为他是君父吗?如果是的话,那前身就不会被压制十年,却没能被忠诚孝子拥护亲政了。

 是故,不是朱翊钧要放弃移孝作忠。

 而是已经被时代放弃的东西,没必要贴在脸上了。

 反而只会耽搁新生事物的出现。

 现实与理论的差距过大,会愈发消磨皇朝的正统性。

 既然如此,那就得不破不立。

 无论是如今的新报中,太祖皇帝奋自布衣,戡定祸乱,用夏变夷的传奇故事。

 还是经筵中朱翊钧竭力表现的经学造诣。

 亦或者现下逐渐充盈的国库,日益澄清的吏治。

 都是在给淘换老旧经义铺路,免得到时候动荡过大。

 自己跟李贽做了这么久的铺垫,王世贞的文会日期业已定好。

 辩经的大事将出,自然要先在内部统一思想。

 朱翊钧今日将房间里这头隐身的大象,摆上经筵,就是在征询首辅的态度,试探经筵官的想法。

 文华殿内寂然无声。

 张居正迟疑了好半晌,才语气干涩道:“陛下,容臣缓思,下次经筵再与陛下开解。”

 小皇帝太激进了,首辅先生一时半会也举棋不定——毕竟不是李贽那种狂生。

 朱翊钧也不急。

 他看向张居正,温声道:“辛苦先生,那今日经筵便先到这里罢。”

 张居正一时无言,连忙躬身行礼。

 下方的经筵官们也跟着行礼。

 朱翊钧回礼以对。

 一番礼数后,总算是结束了今日经筵。

 陶大临如蒙大赦,一拜起身后,当先就出了文华殿。

 马自强、河洛文等人,已经紧随其后。

 经筵官陆陆续续告退,殿内便只剩下只剩下张居正、申时行二人。

 见殿内再无他人,却还有殿外的棘手事。

 这也是有人留下的原因。

 申时行当即主动躬身请罪:“陛下,臣有罪……”

 朱翊钧直接抬手打断了申时行。

 他没给申时行开口的机会,而是看向张居正:“先生也先回内阁吧。”

 张居正与申时行留在殿内,自然是为殿外伏阙的事情。

 面对皇帝的悠容,张居正却跟着一同请罪:“陛下,此事是臣的疏忽。”

 朱翊钧再度打断了张居正:“先生,国事繁忙,不要为这种事消磨了心神。”

 “微风细雨罢了。”

 他顿了顿,认真道:“先生为国事鞠躬尽瘁,这点小事,让朕处置就好。”

 张居正神色略有动容。

 不知想到了什么。

 张居正捏了捏袖中的一枚药囊,沉默片刻。

 最后化为一拜:“臣遵旨。”

 朱翊钧点了点头,让蒋克谦送张居正回内阁。

 等到张居正的背影消失不见,朱翊钧这才回头看,看向申时行。

 申时行再度下拜。

 四下无人,朱翊钧似乎终于不再掩饰情绪。

 他站起身,看着申时行。

 抬手指着申时行连连数点,嘴上“你……朕……”不断,后又化作一声声叹气。

 面对皇帝这幅气急的样子,申时行这位一路顺风顺水的天才,难得有了心乱如麻的感觉。

 额头冷汗涔涔,甚至后背的中衣,都被汗水沾湿些许。

 皇帝一次次欲言又止,宛如铁锤,拷打着申时行的内心,怦然直跳。

 似乎过了许久一般。

 申时行终于听到皇帝一句完整的话。

 “你贬谪熊敦朴前,为什么不先来找朕?”

 庶吉士宋儒,揭发同科熊敦朴,指斥乘舆,非毁后宫,妄议大政,这种事,申时行竟然不告诉自己,独断专行给人贬谪了!

 朱翊钧要是早知道这事,申时行跟张居正也不会被下套了!

 历史上张居正就吃了这亏,朱翊钧若是见到人名,必然能想到这事!

 熊敦朴性子不好,听说是比较直爽暴躁。

 四川人嘛,口癖很容易得罪同僚。

 因此,跟宋儒早就结了仇。

 去年,诸位庶吉士外出遇雨,避雨朝房,守吏拒绝不接纳。

 一众庶吉士遂殴打守吏,夺门而入。

 事后,守吏后禀报杨博,杨博听闻后十分气愤,去翰林院质问。

 结果,宋儒当场就给屎盆子扣在熊敦朴身上,一众庶吉士害怕担责,便在赵用贤、吴中行的怂恿下附和指认熊敦朴。

 熊敦朴吃了亏,二人关系自然是变本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