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各抒意见,清洌可鉴(第3页)

 秦延谏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王象晋终于按捺不住。

 他不顾背后警告的眼神,借着回话的功夫,爬到离王之垣远些的地方,抢过话头:“陛下容禀!”

 “那是世宗皇帝未竟全功,不曾定制之故。”

 “如今正要陛下为皇庄订立万世共尊之法!”

 王象晋话音刚落。

 “好一个定制!”

 只听皇帝击掌而赞,缓缓站起身。

 王之垣正在分辨儿子这话犯不犯忌讳。

 突然见皇帝这般作态,他后知后觉一般,似乎想到什么,猝不及防地呆在原地。

 皇帝身后的徐阶也转过头。

 众人的目光纷纷在皇帝与王象晋身上来回逡巡。

 只见皇帝起身后,展颜而笑:“说到定制,朕也有意见要说一说。”

 ……

 “曾记得卓吾公在《与焦漪园太史书》中曾言,盖意见太多,窠臼遂定,虽真师真友将如之何哉。”

 “我的意见同样不少,还是不说了罢。”

 何心隐蹲在墓前,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香插进土里。

 李贽对于何心隐的推脱,没有轻易放过。

 他上前一步,继续追问道:“夫山公,我这一问非止好奇而问,亦是问道。”

 “夫山公若是不愿与我讲道,又如何忍心见我因纵放逃犯被论罪”

 一旁的耿定向见李贽不依不饶,默默避开身子,假装出神。

 他与李贽是在送何心隐。

 当然,说护送或许准确一点,毕竟有为何心隐开道的意思。

 想在巡抚衙门以及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想跑,没点关系是不可能的。

 就像何心隐当初利用蓝道行算计严嵩的事败露时,被严嵩余党追索一样,若是没有徐阶护着,他也逃不出顺天府。

 眼下摸了皇帝的虎须,想从容离去,自然也离不得“朋友”的帮助。

 徐阶肯定指望不上,但好赖何心隐朋友多,什么胡宗宪、程学博、罗汝芳、王世贞都是朋友,当然,耿定向与李贽也算在其中。

 何心隐闻言笑了笑,他起身拜了三下,而后才回道:“卓吾公不向皇帝请罪,不就不会被论罪了”

 他与李贽是第一次见面,此前只不过有些书信来往。

 但在得知耿定向要来护送何心隐后,李贽非要跟来。

 跟来也就罢了,还声称事后要向皇帝请罪。

 李贽摇了摇头:“虽说夫山公乃我之半师,但陛下亦是我道友,如今不能两全,也只能甘愿请罪。”

 李贽推崇何心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仅在与友人交谈时力陈其为“见龙”、“世之贤人君子”,甚至撰文夸何心隐是“为上九之大人也”。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崇敬,他才会非要跟着耿定向前来护送一程。

 何心隐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是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

 他看向李贽,神情感慨叹息一声:“世人都说李卓吾做了皇帝近臣后,便失了锐气。”

 “如今亲见,分明仍旧是恩怨分明。”

 李贽就静静看着何心隐,等着他的回答。

 而这一次,何心隐也没有再推脱。

 他顿了顿,肃然回道:“我承认皇帝这些年做得不差,我也并非是故意与他为难。”

 何心隐今年六十三了,多年奔波四处讲学,整个人显得又黑又瘦,只有言谈之间,才能见得心学大儒的气象。

 李贽也跟着收敛神情:“还请夫山公直言。”

 一旁的耿定向适时转身离开:“过了前面驿站就出顺天府了,我去打点一二。”

 这就是身为朝官,要避讳敏感话题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剩下的两人并未偏移注意。

 何心隐斟酌片刻,再度开口:“商辂曾言,天子以天下为家,安用皇庄为。”

 “卓吾公,你扪心自问,天子究竟是不是以天下为家”

 如果说李贽是狂生的话,那么何心隐就是狂生中的狂生。

 动辄治理天下、社会化抚养这些话,如今点评皇位,更是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

 李贽闻言,不由沉默片刻。

 何心隐在问皇庄,显然也不止是皇庄。

 而是在拿皇庄举例,指历任皇帝以私心驭公器,公私不分。

 进而点出了那个国朝至今,有识之士们都回避的问题——在太祖皇帝重塑法统以来,这个天下,究竟是公天下,还是家天下。

 而商辂的话固然正确,却又与实际不符,否则也不是有皇庄这种东西流毒至今了。

 分过吃饭,对哪个衙门都适用,皇帝也不例外。

 李贽思来想去,终于开口:“皇帝以天下为家,朱家子以朱家为家。”

 话音刚落,何心隐突然抚掌大笑:“卓吾公果然通透。”

 笑了几声后,他收敛神情,一字一顿道:“皇帝是官职。”

 话说到这里,四门会这次拿皇庄给皇帝上眼药的目的,终于是昭然而揭。

 李贽没有反驳,只是有些感慨:“今上已然可称之为英主。”

 何心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解释道:“或许当得英主之称,但有些事,并不是皇帝英明与否,就会有所改变。”

 “无论谁坐在上面,天下人都需分清楚公私。”

 就如何心隐方才所说,他对皇帝是真的没什么恶感。

 但佛门有话说得好,有些罪孽,是天然带来的,就像皇位上的任何人一样。

 当然,对此何心隐也做不了太多。

 更没有那个能力替皇帝摒除这一身的原罪。

 但如今建言清丈皇庄,既是给皇帝赎罪的机会,更是为民请命。

 所以,面对李贽的诘问,他可以说是心安理得,坦然从容。

 见李贽陷入沉默,似乎对于他这番公私两分的论断有些不愿意接受,何心隐也不多论述。

 恰好见耿定向从远处返回,何心隐适时拱手道:“卓吾公便送到这里吧,我自去便可。”

 李贽回过神来,连忙拱手回礼:“江湖再会。”

 何心隐摇了摇头:“身心两衰,恐怕没有再来京城拜会的机会了。”

 说罢,他洒脱一笑,朝李贽道别。

 李贽目送何心隐离去。

 他见得何心隐走到耿定向身边,便朝耿定向也遥遥招手,示意自己返京,不再往前。

 孰料耿定向并未与他回礼,反而带着何心隐又走了回来。

 李贽纳闷看着两人走回来:“二位这是……”

 何心隐走到近处,突然叹了一口气:“我随卓吾公一同去见皇帝。”

 李贽一惊:“陛下派锦衣卫大肆设卡了”

 不是这样大张旗鼓,万不至于给何心隐堵了回来。

 何心隐面色古怪地摇了摇头:“不是,是我想见皇帝。”

 他也不说原因,只是看向耿定向。

 后者会意,从衣袖里掏出一份文榜:“这是方才我在驿口处揭下的。”

 李贽顺势接过,目光下移。

 而后动作一滞,瞬间脸色变得精彩起来。

 只见文榜抬头一行大字就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关于皇帝个人财产公示的意见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