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第2页)




    “千年以降,莫不如此。”



    “世家、门阀、豪门、大族、官绅,你方唱罢我登场,治国理政之余吃得脑满肠肥,唯独赤民沦为鱼肉,日日哀嚎,从未见翻身之日。”



    “举荐圉于世家而不下寒门,科举网罗百姓独不容赤民脱产,而今草民开创的‘会’,能给天下所有有心治国理政之人以契机,这难道不是顺应悠悠青史之进步?”



    何心隐理直气壮托盘而出。



    结社怎么了?就是要结社!党朋怎么了?就是要党朋!集会怎么了?就是要集会!



    千年以来,参政议政之权都如水一般,自上而下流淌,凭什么不能在科举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容赤民也参与之?



    朱翊钧轻轻嗯了一声,将话说了回来:“所以你才想见朕,是想问问朕,如何看待你自诩担在肩上的亿万赤民之诉求。”



    何心隐闻言,默默点了点头:“陛下哲思超迈历代,又甘愿自缚内廷手脚,定然与众不同。”



    朱翊钧摇头失笑。



    何心隐不明所以。



    半晌后,皇帝终于笑够了。



    他看着何心隐,失望道:“梁柱乾,这就是你必然一事无成的原因。”



    何心隐眉头紧皱,不明所以:“陛下……”



    朱翊钧抬手打断了他,认真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皇帝都是民贼独夫。”



    “既然你都说朝廷救无可救,数千年的旧制已至末世。”



    “既然朕是旧制的皇帝,朕是朝廷的皇帝,既然哀嚎百姓身上的膏腴,泰半都用在了朕的身上,梁柱乾……”



    “你缘何能信起皇帝来?”



    何心隐闻言一怔,旋即措手不及。



    他张嘴欲言,又缓缓闭上。



    半晌过去,何心隐只能沉默。



    朱翊钧身子前倾,逼视着何心隐:“嫌恶旧制,却不成体系;空有经论,却无有纲领;大谈赤民,却沉溺士林。”



    “你自诩进步,却将期望寄托在朕这个旧制象征的身上。”



    “梁柱乾,你与那些儒生没甚区别,空谈性理,外强中干!”



    他与何心隐四目相对,只一个拳头的距离,压迫感十足。



    而面对皇帝的步步紧逼,何心隐心中翻江倒海,恼怒交加。



    数度筹措言语,却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败下阵来。



    皇帝说得对,他不信任皇帝,就不应该将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



    就如他此前所言,唐玄宗如何,今世宗如何,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一念至善上?



    但是,他能怎么办呢!?



    自己难道不想凭借自己的能为、学说,亲自实现他心中景愿,建起自己的世界么?



    他没有惊世的才能。



    也没有无穷的财力。



    更没有多余的寿元了。



    六十有三,他除了寄希望于皇帝能革了自己的命,还能做什么呢?



    无穷地无力感,袭上心头,他根本无暇分辨皇帝是在折辱自己,还是在愤怒呵斥。



    只觉半生奔波,种种场景,在面前走马观花。



    结社集会,驱逐严嵩,周游讲学,广邀同道……竟是无根浮萍,自娱自乐耶?



    实在无意狡辩,何心隐近乎呻吟一般自言自语:“酸腐无能之辈,又能如之奈何。”



    一句话出口,鼻子一酸。



    几乎就要按捺不住神态,当场失态。



    便在这时,只听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你就尝试推翻我。”



    何心隐翻江倒海的愁思,登时戛然而止。



    天地陡然一静。



    一切的一切仿佛被抽离。



    空气开始窒息。



    寒风使人颤栗。



    皇帝的阴影下,开始张牙舞爪,不可名状。



    何心隐愕然抬头,呆愣着看着皇帝。



    文华殿中,四目相对,只剩下炙热而焦躁的呼吸声。



    “既然你自诩进步,那就将朕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朱翊钧一脸诚挚地看着何心隐,丝毫没有戏谑之色:“朝廷是朕的,天下是天下人的,你若是觉得朱家的朝廷不好,那你就尝试推翻我。”



    他没有再称朕。



    何心隐看着皇帝越逼越进的眼神,下意识往椅背上靠去。



    他尝试迎上皇帝的目光,却下意识挪开。



    嘴唇几度开合,竟然打起了哆嗦。



    他似乎明白皇帝的意思,似乎又没明白。



    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只能机械一般地回应:“陛下,草民绝无谋逆……”



    “你弱就弱在没有谋逆之心!”



    朱翊钧再度打断了何心隐。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径直按住何心隐的肩膀,迫使其人与自己对视。



    “进步理当淘洗落后,就像科举淘洗举孝廉一般。”



    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



    “你连反都不敢谋,哪来的自信自称进步!”



    “不要将希望寄托在朕的身上,朕现在是明君,以后未必是,朕以后是,朕的太子也未必是,既然自诩进步,那你就来推翻旧制!”



    何心隐心中五雷轰顶!



    只感觉心脏被攥紧一般,呼吸艰涩。



    他近乎呻吟一般,骇然开口:“陛下连谋逆也容得下!?”



    朱翊钧看着面面前这个在时代的洪流中显得极为稚嫩的六旬老叟。



    他深吸一口气,面容冷峻地摇了摇头:“为什么非要朕容你?”



    “你觉得朝廷无药可救,那你就去推翻它,朕觉得朱家的大明朝还有救,朕可还要再试一试,凭甚朕要为你让路?”



    “你要做朝廷的敌人,就要坦然接受朝廷的围追堵截;你要将朕扫进垃圾堆,就要承受朕惨无人道的杀戮;你要开创新制,就要不惧跌个粉碎!”



    “用你的进步号召赤民,用你的学说团结士人,用你的‘会’摧毁朕的‘朝廷’!”



    “若是连这都不敢为,你的‘会’岂不是比白莲的‘教’还不如?”



    朱翊钧缓缓站起身,弯下腰,逼近近乎贴在椅背上的何心隐:“梁柱乾,用事实,来证你的道。”



    哐当。



    茶杯洒落,座椅翻倒。



    何心隐连连后退之下,竟然跌落在地。



    此时皇帝双手撑着茶案,前倾的身影恰好覆在何心隐的眼中,不可名状,似鬼如魔,令人不寒而栗!



    “怎生一言不合就伏地行礼。”



    朱翊钧见状一怔,连忙从案旁绕了过来,贴心地伸手去扶。



    甫一伸手,便察觉到何心隐大汗淋漓,浑身如同水里捞出一般,湿了个通透。



    朱翊钧眼皮一跳,心想自己是不是用力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