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第3页)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出言宽慰,缓和气氛的时候。



    何心隐勉强扶正椅子,硬撑着缓缓站了起来。



    “草民失态了。”



    迎着皇帝关切的神色,何心隐咬紧牙关:“陛下一番言语,草民受教了。”



    一朝面圣,给他的震撼无以言表。



    皇帝用何心隐从未见过的气魄,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他终于不在纠结于皇帝的本心,只是道了一声受教。



    至于受了什么教,恐怕不足以言语道哉。



    朱翊钧再三打量何心隐的面色,见其确实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既如此,梁柱乾可还有别的问?”



    何心隐默默摇头:“本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他缓了缓,弯腰行礼:“草民请告退。”



    朱翊钧却未轻易放他离去。



    “梁柱乾没了疑问,朕倒是还有事相商。”



    何心隐动作一顿,却是皇帝伸出手,将他扶住。



    前者疑惑抬头。



    后者坦然开口道:“按你的经学,天下人志同道合,都可集会……”



    “梁柱乾,朕与你结个会,如何?”



    话音刚落,何心隐身子一软,差点再跌了个踉跄。



    他吸了一口冷气:“陛下方才还对草民的学说视为离经叛道,喊打喊杀。”



    何心隐见过世宗皇帝,受过徐阶的差遣,与张居正辩过经,经历不可为不丰富。



    只有如今皇帝当面,每一句话都宛如天外飞仙,每每出乎他的意料。



    朱翊钧神态自若地摇了摇头:“又错了,是你宣称大明朝腐朽不堪,那便自然需承受朝廷的反扑,倒不是朕要对你杀之而后快。”



    “同样地,朕自觉朝廷还能救上一救,自然要手段百出,厉行改革,如今正要切身体会一番你们这些歪理邪说,看看有无可取之处,好做个守成之君。”



    何心隐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陛下,草民杀人放火,并不是为了立地成佛。”



    杀人放火受诏安,但何心隐自有傲骨,不想做宋江。



    朱翊钧瞥了何心隐一眼:“你数罪并罚,必然要夺去举人身份的,还想做官?恐怕是将朝廷看成什么蛆山粪海了。”



    皇帝语气中略带鄙夷,用词也是极为不客气。



    受此折辱,何心隐面色涨红:“那陛下指的结会是?”



    朱翊钧耐心解释道:“你是在野的龙头,广受赤民追捧,士林视你为偶像,朝中不乏你的信徒,朕也不得不承认你的江湖地位。”



    “就像你方才所说,赤民哀嚎遍地,苦极无告……”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朕想着,能不能由你这个草民,偶尔入宫面圣,替那些赤民,与朕告上一告。”



    “同样地,朕也与你约法三章。”



    “只许你做,没有官身,也没有职司,你与朕只有在‘会’里的关系。”



    “只许你说,民间冤情也好,具体诉请也罢,听与不听,都是朕的事,仅供参考而已。”



    何心隐这才明白皇帝的意思。



    他还以为皇帝是要向对待李贽一般,诏安自己,没成想是这个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陷入的思索……



    朱翊钧见何心隐不答,再度开口:“既然你说,‘会’乃是志同道合之人集成。”



    “如今你我都聚集在赤民的旗帜下。”



    “那么此时哪怕是朕为了揽权而装模作样,梁柱乾亦会甘愿为朕耳目,给赤民求出一线生机,是也不是?”



    何心隐思索不断,犹豫不决。



    对这种事,他本能就有所排斥。



    何心隐不是没机会做官,他当初乡试第一,一省魁首,怎么都不是科举无望之辈。



    不过是他无心功名,放弃了四书五经而已。



    哪怕是如今。



    别看他区区举人身份,依靠他在朝野间积累的声音,若是想做官也不过是点个头的事,有的人会举荐他——无论是徐阶,还是申时行,都扫榻相迎。



    但他至今白身,自称草民,不过是厌恶了这无可救药的官场罢了。



    这般心态下,让他与皇帝纠缠不清,心中难免抵触万分。



    但话又说回来……



    又诚如皇帝所言,哪怕皇帝是装模作样,也应当耳闻一番耳闻赤民的现状。



    既然对赤民有益,他又怎么忍心拒绝。



    况且,退一步说,与皇帝结会,同样更有利于他的学说传播。



    不管怎么想,于大义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何心隐踌躇再三之下,终是有了决意。



    他看着皇帝,颔首行礼:“草民愿与陛下为朋友之交,也好让陛下体悟一番,何为博爱,何为平等。”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已然有了舍身饲虎的觉悟了。



    他这作态,早晚有一天,是要身首异处的——哪怕皇帝大度,皇帝身边的人,乃至整个朝廷,都不会容他。



    朱翊钧不动声色,恬淡地点了点头:“会名由朕来取?”



    冠名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何心隐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首倡取名,天经地义。”



    朱翊钧闻言,沉吟不止,轻轻摸着下巴。



    片刻后。



    他似乎灵光一现般,抚掌大笑:“叫治政共同协商会,如何?”



    何心隐咂摸稍许,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朱翊钧见事情成了,便转身朝太监招了招手。



    而后回过头道:“正好,朕这里有一事,要与会友商议一二。”



    何心隐一怔,旋即警惕地看着皇帝:“还请陛下直言。”



    朱翊钧接过太监递过来的案卷,叹息着递给何心隐:“是衍圣公一家,侵夺土地之事。”



    “本就在度田的关口,却查到孔圣家,让朕实在骑虎难下。”



    “万世圣人世家,朝廷亲封执天下儒士之牛耳,满朝文武都是孔林学生,不忍欺师灭祖,加之又干涉后宫,勾连豪右,一时竟找不到人能够挑破此事。”



    “反倒是梁同志,散人在野而叱咤风云,一介赤民而肩负大望,朋满天下而了无牵挂。”



    他看着何心隐,诚挚道:“朕的皇庄,梁同志都敢犯上谏言,那孔圣家的事,能否也路见不平一番?”



    说罢,朱翊钧便将孔承德的供词,以及何心隐发配至沈鲤麾下任税务兵的文书,一并递了过去。



    肩负赤民大望对撞圣人世家,皇帝怎么会不支持呢?



    朱翊钧冁然而笑,静静看着何心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