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汶上之风:闵子骞的拒仕操守(第2页)
季氏专权的核心是 “僭越”。他们不仅在军事、经济上掌控国家,更在礼仪上挑战周天子权威。《论语?八佾》详细记载:“季氏旅于泰山”,祭祀本应由天子主持的泰山之神;“季氏舞八佾”,使用六十四人的舞蹈队伍,远超诸侯应有的三十六人规格。孔子对此痛心疾首,认为这是 “天下无道” 的标志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论语?季氏》)
闵子骞面对的正是这样一个 “陪臣执国命” 的季氏。费邑作为季氏的根据地,是其对抗公室、控制鲁国的重要筹码。任命闵子骞为费宰,既有拉拢人才的意图,也有将其纳入权力体系的考量 —— 如果连以德行着称的闵子骞都接受任命,季氏的统治就更具 “合法性”。
但闵子骞的操守像一把利剑,刺破了季氏的伪装。他的拒绝传递出明确信号:权力可以收买利益,却无法收买良知;可以控制疆域,却无法控制人心。这种对抗在当时产生了深远影响,《孔子家语?颜回》记载,孔子听闻闵子骞拒仕后,赞叹道:“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亦不间于其君大夫之言。” 这里的 “不间于其君大夫之言”,正是对他不屈服于强权的肯定。
季氏对闵子骞的拒绝并非无动于衷。据《礼记?檀弓》记载,后来季氏又想任命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 “固辞”,甚至 “退而之汶上”,用实际行动表明立场。季氏最终未再强求,这既显示了闵子骞的坚定,也反映出强权对德行的某种忌惮 —— 即使在黑暗的政治环境中,道德的光芒仍能让权力有所收敛。
十、闵子骞的教育实践:拒仕后的行道方式
闵子骞拒绝为季氏服务后,并未消极避世,而是选择以教育传播道义,这种 “退而育人” 的方式,成为他行道的另一种途径。
在曲阜孔庙的 “圣迹殿” 中,有一幅 “闵子骞讲学” 图:他坐在杏坛之上,弟子们环坐四周,手中捧着竹简,神情专注。图中背景是简陋的茅屋,与季氏的宫殿形成鲜明对比,却洋溢着浓郁的学术气息。这幅图虽为后世所作,却真实反映了闵子骞的教育实践。
闵子骞的教育内容以儒家伦理为核心,尤其注重 “孝” 与 “义” 的传授。《孔子家语?弟子行》记载,他教导弟子 “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将家庭伦理扩展到社会伦理。他的教学方法灵活多样,常以自身经历为例,如讲述 “芦衣顺母” 的故事,让弟子理解 “孝” 不仅是顺从,更是包容与关爱。
他的弟子中不乏后来的贤达之士。《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索引记载,闵子骞的门人 “有若、曾参之流”,虽未必直接受教,却深受其思想影响。有若提出 “礼之用,和为贵”(《论语?学而》),与闵子骞的谦和品格一脉相承;曾参强调 “吾日三省吾身”(《论语?学而》),也体现了对道德操守的重视。
闵子骞的教育实践,展现了士人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的另一种可能 ——当仕途受阻时,教育成为传承道义的薪火。这种 “退而不休” 的精神,影响了后世无数教育家:孟子 “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孟子?滕文公下》),周游讲学传播思想;朱熹在白鹿洞书院 “讲学授徒,着书立说”,将理学发扬光大。
十一、汶上意象的文学演绎:从《论语》到后世诗词
闵子骞 “必在汶上” 的宣言,让汶水成为文学作品中的重要意象,历代文人墨客以此为题,抒发对操守的赞美与坚守。
汉代《古诗十九首》中有 “汶水汤汤,行人思乡” 之句,虽以汶水写乡愁,却隐约可见闵子骞故事的影子 —— 汶水不仅是地理界限,也是情感与精神的寄托。
唐代李白在《古风?其五十一》中写道:“殷后乱天纪,楚怀亦已昏。夷齐是何人,独守西山饿。” 虽未直接提及闵子骞,却与 “汶上之风” 精神相通,借伯夷、叔齐赞美坚守气节之人。杜甫则在《壮游》中感叹:“朱门任倾夺,赤族迭罹殃。国马竭粟豆,官鸡输稻粱。” 通过批判权贵的奢侈,反衬拒仕者的高洁。
宋代苏轼对闵子骞尤为推崇,在《送颜复兼寄王巩》中写道:“颜回屡空安乐在,闵子单衣顺良存。” 将闵子骞与颜回并列,肯定其在贫困中坚守操守的品质。他在《和子由蚕市》中 “蜀人衣食常苦艰,蜀人游乐不知还” 的对比,暗含对 “不义之乐” 的批判,呼应了闵子骞对季氏富庶的拒绝。
元代关汉卿在杂剧《闵子骞单衣记》中,详细演绎了 “芦衣顺母” 和 “拒仕汶上” 的故事,将闵子骞塑造为 “孝” 与 “义” 的完美化身。剧中闵子骞拒绝季氏时唱道:“俺只守着孔圣人的道理,不当那权臣的鹰犬。” 直白表达了对操守的坚守。
这些文学作品中的汶上意象,已超越地理范畴,成为操守、气节、道义的象征。文人墨客通过吟咏闵子骞的故事,既表达对现实中趋炎附势者的不满,也寄托了自己对理想人格的追求。
十二、闵子骞与同时代士人的操守比较
春秋末期是社会大变革的时代,士人群体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选择,闵子骞与同时代士人的不同选择,构成了一幅幅生动的操守画卷。
与孔子的比较:孔子周游列国,“知其不可而为之”(《论语?宪问》),试图在乱世中寻找行道的可能;闵子骞则选择 “不义则不仕”,划清界限。两人方式不同,目标一致 —— 孔子是 “积极入世的坚守”,闵子骞是 “消极避世的抗争”。孔子对闵子骞的欣赏,正是对这种不同方式的认可。
与子贡的比较:子贡善于外交与经商,“存鲁、乱齐、破吴、强晋”(《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在复杂的利益格局中周旋;闵子骞则坚守原则,拒绝任何妥协。子贡是 “在游戏中改变规则”,闵子骞是 “不进入不义的游戏”,代表了士人应对乱世的两种策略。
与子夏的比较:子夏 “仕于魏文侯”(《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为魏国的强盛制定礼仪制度,是 “以道事君” 的代表;闵子骞拒绝为季氏服务,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 的体现。子夏的选择需要智慧,闵子骞的选择需要勇气,两者都是对 “道” 的坚守。
这些比较揭示:操守并非只有一种表现形式,重要的是在任何选择中都不放弃原则。孔子的 “知其不可而为之”,子贡的 “权变”,子夏的 “服务”,闵子骞的 “拒绝”,共同构成了儒家士人的操守光谱。
十三、“费宰” 职位的历史变迁:从权力象征到职能转变
费宰这一职位随着历史变迁,其性质和意义也发生了变化,从季氏专权的工具,逐渐演变为普通的地方行政官职,这种变迁反映了政治制度的演进和社会观念的变化。
战国时期,费邑成为齐国的领土(《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费宰不再是季氏的私臣,而是齐国的地方官员,职责转向 “治民、征赋、守土”。考古发现的战国 “费丞之印”,说明此时费邑已设立辅佐费宰的官员,行政体系更加完善。
秦汉实行郡县制,费邑改为费县,费宰改称 “费令” 或 “费长”,成为朝廷任命的正式官员。《汉书?地理志》记载东海郡有费县,其行政长官的职责是 “劝农桑,平狱讼,恤鳏寡”,与春秋时期的费宰相比,权力受到中央政府的严格制约,不再有割据一方的可能。
唐代费县属沂州,县令的品级为 “从七品下”(《唐六典》),其考核标准包括 “户口增减、垦田多少、赋役完纳、盗贼多少” 等,完全纳入中央集权的管理体系。此时的费县县令,与闵子骞拒绝的费宰已不可同日而语,成为普通士人施展治政才能的平台。
明清时期,费县县令的职责更加细化,除行政事务外,还需主持科举考试、兴修水利、兴办学校等。清代《费县志》记载,康熙年间费县县令朱约 “修学宫,建书院,劝民垦荒,费民赖之”,其政绩与季氏时期的费宰形成鲜明对比 ——权力的性质已从私人工具转变为公共服务。
费宰职位的变迁,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政治制度从 “分封制” 到 “郡县制” 的演进,也说明:同样的职位,在不同的制度环境中,会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闵子骞拒绝的不是 “费宰” 这一职位本身,而是它在季氏专权体制下的不义属性。
十四、现代社会中的 “汶上之风”:拒绝的当代意义
在现代社会,虽然没有 “费宰” 这样的职位,但闵子骞的 “汶上之风” 依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拒绝不义” 的精神,在各行各业都有生动体现。
职场中的拒绝:面对公司要求的 “数据造假”“虚假宣传”,有人选择辞职,如某知名企业的财务总监因拒绝做假账而离职,虽失去高薪工作,却保住了职业操守;面对 “996” 的不合理加班制度,有人通过法律途径维权,用行动扞卫劳动者的权益。这些选择,与闵子骞拒绝季氏如出一辙 ——不被利益绑架,坚守职业底线。
商业中的拒绝:有些企业拒绝生产假冒伪劣产品,即使成本更高、利润更低;有些企业家拒绝 “污染环境换发展”,主动投入环保设备。如某纺织企业宁愿承受损失,也不使用有毒染料,最终凭借优质产品赢得市场。这种 “拒绝”,是商业伦理的体现。
学术中的拒绝:面对 “学术不端”“数据造假” 的诱惑,有些学者坚守学术诚信,如某教授主动撤回有瑕疵的论文,即使影响职称评定也在所不惜。这种对真理的坚守,与闵子骞对道义的坚守一脉相承。
公共事务中的拒绝:公务员拒绝 “权力寻租”,记者拒绝 “有偿新闻”,医生拒绝 “红包回扣”…… 这些拒绝看似微小,却共同构筑了社会的道德防线。正如闵子骞的拒绝改变不了季氏专权的现实,却能守住自己的操守,现代社会的每一次 “拒绝”,都是对不义的无声反抗。
十五、闵子骞祠的千年香火:操守的物质传承
闵子骞的操守不仅通过文字流传,更通过祭祀建筑得以物质化传承。分布在山东、河南、安徽等地的闵子骞祠,成为后人缅怀先贤、砥砺操守的场所,千年香火不断,见证了 “汶上之风” 的持久生命力。
济南的闵子骞祠始建于西汉,现存建筑为明清重修,坐北朝南,由大门、正殿、东西配殿组成。正殿内供奉闵子骞塑像,头戴礼帽,手持竹简,神情庄重。祠内有一株千年古柏,枝干挺拔,相传为闵子骞亲手所植,象征其坚贞不屈的品格。每年农历二月二十四日(闵子骞诞辰),当地百姓都会举行祭祀活动,诵读《论语》中关于闵子骞的记载,这种习俗延续至今。
费县的闵子祠位于费邑遗址附近,据《费县志》记载,始建于唐开元年间,现存 “闵子故里” 碑为清代所立。碑文中 “其心三月不违仁,其行一世不忘孝”,高度概括了闵子骞的品德。祠内的 “拒仕亭”,亭柱上刻有楹联:“拒仕守仁心,汶水千秋照;孝亲传道义,泰山万代仰。”
河南范县的闵子骞祠,相传是闵子骞曾任范县县令时的住所,现存 “闵子骞政绩碑”,记载他 “治范期间,轻徭薄赋,兴修水利,百姓安居乐业”。这里的祭祀活动融合了当地民俗,既有儒家的礼仪,也有民间的祈福,体现了闵子骞形象的多元传承。
这些祠堂不仅是文物古迹,更是精神地标。它们提醒着后人:操守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的选择;不是历史的陈迹,而是现实的指引。当人们走进祠堂,面对闵子骞的塑像,仿佛能听到他那句 “善为我辞焉” 的坚定声音,在心中激起对操守的思考。
十六、“孝” 与 “义” 的现代诠释:闵子骞精神的当代转化
闵子骞的 “孝” 与 “义” 并非封建糟粕,而是可以进行现代诠释的精神财富,在家庭伦理和社会道德建设中仍能发挥积极作用。
现代孝道的新内涵:闵子骞的 “芦衣顺母” 不是愚孝,而是 “体谅与包容”。在现代社会,孝道可以表现为对父母的精神陪伴,而非盲目顺从;可以是平等沟通,而非等级服从。如定期与父母视频通话,尊重父母的生活方式,支持他们的兴趣爱好,这些都是 “孝” 的现代体现,延续了闵子骞 “以德报怨” 的包容精神。
社会道义的新表现:闵子骞的 “拒仕” 所体现的 “义”,在现代社会表现为 “社会责任”“职业道德”“公共精神”。如企业家的 “慈善捐赠”,是对 “达则兼济天下” 的践行;志愿者的 “公益服务”,是对 “泛爱众” 的诠释;普通人的 “见义勇为”,是对 “义之所至,不敢辞” 的呼应。
孝与义的结合:闵子骞的孝与义是统一的,现代社会也需要 “家庭美德” 与 “社会公德” 的结合。一个对父母冷漠的人,很难对社会有责任感;一个缺乏社会良知的人,其家庭伦理也难免虚伪。如 “最美孝心少年” 不仅照顾生病的家人,还积极参与社区服务,展现了孝与义的现代融合。
闵子骞精神的当代转化,不是复古怀旧,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传统美德在现代社会焕发新的活力。正如费县闵子骞祠的宣传语所说:“学习闵子骞,居家尽孝,处世守义。”
十七、从 “拒仕” 到 “有所不为”:中国文化的底线思维
闵子骞的 “拒仕” 体现了中国文化中深刻的 “底线思维”——“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思维不是消极的保守,而是积极的坚守,为个体和社会划定了不可逾越的红线。
个体的底线:在个人生活中,底线是 “不伤害他人”“不违背良知”。如孔子所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孟子强调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孟子?离娄下》),都是对个体底线的界定。闵子骞的底线是 “不为不义之仕”,现代个体的底线可能是 “不做亏心事”“不赚黑心钱”。
社会的底线:在社会层面,底线是 “法律”“道德”“公序良俗”。《礼记?礼运》描绘的 “小康社会”,以 “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夫妇,以和兄弟” 为底线,一旦突破这些底线,社会就会陷入混乱。如春秋时期的 “礼崩乐坏”,正是因为诸侯、大夫突破了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的底线,才导致天下大乱。
底线的守护:守护底线需要勇气和智慧。闵子骞以 “退至汶上” 守护底线,孔子以 “着《春秋》” 褒贬善恶守护底线,后世的包拯以 “铁面无私” 守护司法底线,海瑞以 “抬棺死谏” 守护政治底线。这些守护虽然方式不同,却都体现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