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撒泼的国界(第2页)

 

这突如其来、原始而粗野的一幕,如同在优雅的古典音乐会上砸响了一面破锣。整个登机口区域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随即被一片低低的惊呼和倒抽冷气声取代。那些原本只是好奇的目光,此刻彻底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嫌恶和看马戏般的猎奇。

 

手机,无数部手机,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被迅速地、毫不迟疑地举了起来。镜头冰冷地对准了地上那个翻滚哭嚎的臃肿身影。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像一道道无声的闪电,冷酷地劈在王凤娟涕泪横流的脸上和沾满灰尘的昂贵外套上。一些旅客捂着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尴尬;一些皱着眉,低声用各种语言议论着;几个小孩子被吓得躲到了父母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头张望。

 

混乱的中心,王凤娟兀自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巨大声浪里。每一次翻滚,每一次哭喊,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源自某种“经验”的笃定——“在中国都管用!闹大了,他们就怕了,就得放我走!”这个念头在她混沌的脑海里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疯狂燃烧。

 

她哭得更响,滚得更用力,试图用这熟悉的方式,撞开眼前这堵冰冷的“墙”。

 

然而,墙没有倒。

 

机场安保人员高大的身影迅速出现,像沉默的铁塔,隔开了围观的人群。他们神情冷峻,没有呵斥,也没有试图强行拖拽,只是用身体和眼神构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那位金发地勤小姐脸上的职业微笑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冰冷。她拿起对讲机,语速极快地汇报着情况,目光掠过地上撒泼打滚的王凤娟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那是对彻底失序者的怜悯。

 

最终,在安保的严密“护送”下,王凤娟被带离了登机口。她的哭嚎变成了不甘的呜咽和断断续续的咒骂,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是她离场唯一的伴奏。那架她渴望登上的航班,在跑道上呼啸着腾空而起,将她彻底留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她被明确告知:她被拒绝登机了。

 

米兰的夜晚带着地中海的凉意,透过廉价旅店薄薄的窗帘渗进来。王凤娟蜷缩在窄小的床上,眼睛干涩得像两片砂纸。昨夜那场耗尽全力的哭闹,此刻只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和隐隐作痛的羞耻。手机屏幕上,零星几个国内亲友发来的询问信息,她一条也没回。

 

手指无意识地点开一个海外短视频平台,热门推送里,赫然跳出几个刺眼的标签:

 

“米兰机场的中国大妈 撒泼打滚。”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点进去,就是她自己——那个躺在地上翻滚哭嚎、面目狰狞的臃肿身影,从各个角度被清晰地记录下来。

 

视频下的评论区,各种语言的文字瀑布般滚动,夹杂着无数她看不懂但能感受到强烈情绪的符号。即使不懂那些外语,那些嘲笑的表情符号、那些摇头的动图、那些被特意翻译出来的中文评论——“丢人丢出国门”、“以为全世界都是她村头?”、“这种人千万别再出来了”——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发抖。她猛地关掉手机,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第二天下午,重新站在马尔彭萨机场的出发大厅。王凤娟几乎一夜未眠,眼袋浮肿,脸色蜡黄。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勉强梳理过,试图抹去昨日的痕迹。手里攥着新买的机票,昂贵的代价让她心头滴血。她特意选了个离昨天那个“晦气”登机口最远的区域,拖着那个明显瘪下去一些、显然忍痛丢弃了不少“战利品”的箱子,脚步虚浮地走向指定的新登机口。

 

然而,空气似乎凝固了,带着重量。

 

离登机口还有十几米远,她就感觉不对。一种无声的、粘稠的注视感,像无数细小的蛛丝,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候机椅上的人们,或坐或立,目光——那些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好奇、甚至是一丝嘲弄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低语声如同细小的潮汐,在座椅间起伏。有人毫不避讳地对她指指点点,随即和同伴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有人举起手机,镜头看似随意,但方向分明对准了她。她甚至看到一个穿着时髦的亚裔女孩,飞快地低下头在手机上打字,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