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囚笼里的模仿者(第2页)
那天的最后一节课,林薇逃了。她跑到操场最偏僻的角落,蜷缩在一棵老槐树盘虬的树根旁。夏日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几只黑蚂蚁在她脚边忙碌地爬行,搬运着细小的食物残渣。林薇感觉不到它们,也感觉不到地面的粗糙和炎热。她只是死死地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去,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校服的裤腿。沈屿那句“恶心”在脑海里反复炸响,像钝刀子反复切割。一个绝望的念头像毒藤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差劲到连模仿别人的资格都没有?差劲到连存在本身都让他觉得……恶心?
可悲的是,即使被如此直白地厌弃,那份根植于少女心底的喜欢,却像一种深入骨髓的毒瘾,明知有害,却无法戒除。它并未消失,只是被深深地、狼狈地掩藏起来,裹上了更厚的伪装。她变得异常“乖巧”,不再制造任何刻意的偶遇,不再偷偷追随他的身影,甚至放学都会特意绕开他习惯走的那条梧桐道。然而,内心的等待从未停止,像守着一颗被宣告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却依旧固执地在贫瘠的心田里,日复一日地浇灌着渺茫的希望。
她看着沈屿在篮球场上腾跃的身影,看着他为救一个险球重重崴了脚,痛苦地倒在地上。心脏像被狠狠攥住,她想也没想,冲出校门,跑遍了学校周边所有的药店和小诊所,终于找到一瓶标注着“活血化瘀”的红花油。她像做贼一样,趁着午休空无一人的教室,飞快地将那瓶还带着她手心汗渍的油塞进沈屿课桌抽屉的最深处。第二天,她紧张地留意着,却看到沈屿的同桌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手里拿着的,正是那瓶红花油。“谢了兄弟,正好我昨天打球也撞了下!”沈屿随意地摆摆手,目光掠过那瓶油,没有一丝波澜。林薇默默低下头,指尖掐进掌心,熟悉的酸涩再次弥漫。
期中考试,沈屿的数学成绩一落千丈。整整一个下午,他都趴在桌子上,周身笼罩着低气压。林薇翻出自己熬夜整理、字迹工整、重点分明的错题本,在扉页空白处,用最普通的蓝色水笔,假装不经意地写下:“一次失误而已,加油!”她鼓足勇气,趁着课间沈屿离开座位,飞快地将本子放在他摊开的数学书上最显眼的位置。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然而,当沈屿回来,他只是随手拿起那个本子翻了两页,然后漫不经心地递给了旁边凑过来问问题的同学:“喏,这个总结得还行,你先看看。”那本凝结了她心血的册子,就这样轻飘飘地传了出去,连同她小心翼翼藏起的鼓励,一起被忽略。
沈屿生日在深秋。林薇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省吃俭用,早餐从肉包变成了馒头,放弃了新出的文具。她用攒下的钱,在精品店挑了一个精致的篮球造型钥匙扣,小小的皮球纹理清晰,金属挂环闪着光。生日那天,她将那个小小的挂件紧紧攥在手心,汗湿了包装纸。她跟在他身后,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喧闹的操场边,看着他被朋友们簇拥着说笑。勇气在喧嚣中一点点耗尽。最终,她只是默默地将那个挂件塞回书包最深的夹层。十年后,它依旧躺在林薇旧书箱的最底层,裹着时光的尘埃,像一个沉默的祭品。
这份隐秘的、带着无尽卑微的单恋,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林薇整整十年。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她的喜怒哀乐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心跳和叹息,都只为那个早已模糊在时光里的少年背影。
高考结束,听说沈屿和苏蔓因为报考的大学天南地北,终究在高三的夏天黯然分手。林薇的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更深的失落。毕业聚会上,她远远地看着沈屿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好兄弟的肩膀,语无伦次地哽咽:“我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那个“她”,刺痛了林薇的眼睛。再后来,她在同学群里,看着他晒出崭新大学校园的照片,意气风发。很快,照片里他身边的位置,出现了新的、笑容明媚的女孩。林薇的手指悬在点赞的图标上,久久无法落下,最终还是机械地按了下去,像完成一个仪式。心口的位置,传来熟悉的、绵长的闷痛。
大学四年,她鬼使神差地选择了他所在城市的学校。甚至在他学校后门那家叫“转角”的奶茶店打了一份工。不为那微薄的薪水,只为那一点点渺茫的、能隔着玻璃窗,看到他骑着单车匆匆掠过的可能。工作后,辗转得知他回了老家发展。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放弃了已经拿到手、待遇优厚的大城市offer,一头扎进书海,考回了家乡那个清闲却一眼望到头的事业单位。每一次听说他又换了新的女朋友,林薇都要在深夜的房间里独自消化那份窒息的难过,然后第二天顶着微肿的眼睛,在他晒出甜蜜合照的朋友圈下,点下一个看似云淡风轻的赞,附上一个笑脸表情。朋友们摇头说她傻,父母忧心忡忡地安排相亲,她总是用“还没遇到合适的”轻飘飘地挡回去。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那个位置,固执地被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占据着,风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