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黄王”之名和崔氏暗藏的私军(第3页)
脆弱的宣纸在他的蛮力下如同最虚伪的面纱,毫无抵抗之力,瞬间被撕成两半!
这撕裂仿佛打开了他心中某个被长久禁锢的闸门。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魔怔,双手不停地、机械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厉,将裂开的书页再次疯狂撕扯、揉搓、然后狠狠地、一遍遍地践踏在脚下沾满血污与灰烬的泥土里!
昂贵的墨迹在泥污中迅速模糊、湮灭。
“去死!去死!都去死!”他一边撕扯践踏,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咆哮,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什么狗屁世家!狗屁清流!狗屁千年风流!都是血!都是吸食百姓骨髓榨出的血!都是踩着我们尸骨堆砌的文章!烧得好!烧得干净!这虚妄的楼阁,早该塌了!”
破碎的纸屑如同祭奠的纸钱,混着泥血,沾满了他破烂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儒衫和他那双本该执笔、此刻却沾满污秽与书屑的颤抖双手。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过他沾满烟灰的脸颊,砸落在脚下那片被玷污的文字废墟上。
距离崔府祖宅约莫百丈之外,清河县城那座唯一还算气派的“醉仙楼”,此刻也陷入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文人阶层的疯狂。
二楼临街视野最好的雅座窗户被猛地推开,几个同样穿着寒酸儒衫、袖口磨得发亮的年轻学子探出大半个身子,甚至半个身子都悬在窗外,浑然不顾危险。
他们脸色酡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饿狼盯上了猎物,死死锁住崔府方向那冲天而起的、将半边天都映成橘红色的火光和滚滚翻腾、如同巨蟒升空般的浓烟。
桌上散乱地堆着几个空了的粗瓷酒壶和几碟早已见底的咸菜、花生。
其中一个身材瘦高、颧骨突出的学子,猛地将手中喝干的粗瓷酒碗狠狠摔在脚下的楼板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一个信号。
“痛快!痛快啊!!”瘦高学子嘶声力竭地对着那片吞噬了千年门阀的火光呐喊,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劈裂嘶哑,脖颈上青筋暴起,“看那火!烧得好!烧得透亮!烧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门阀!烧出个朗朗乾坤!烧掉这令人窒息的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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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醉态的踉跄,一把抄起桌上仅剩的半坛劣质浊酒,拍开泥封,仰起头就向口中倾倒!
浑浊辛辣的酒液如同瀑布,顺着他敞开的、同样打着补丁的衣襟汩汩流下,浇湿了前胸也浑然不觉。酒水混合着汗水,在火光映照下闪着微光。
“诸君!饮胜!饮胜!”他呛咳着,酒液从嘴角溢出,却依旧奋力高呼,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悲壮与狂放,“为黄王!为这煌煌义举!也为这……这天杀的、不公的世道……送葬!干!”
他身边的几个学子也受到感染,纷纷举起残酒或空碗,狂放的笑声混合着被酒呛到的剧烈咳嗽声,在醉仙楼临街的窗口回荡,汇入下方街道上同样喧嚣的声浪中,构成了一曲旧时代崩塌的混乱交响。
在更远处,一条幽深肮脏、终年不见阳光的小巷深处,浓重的尿臊味和垃圾腐烂的酸臭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一个穿着俗艳却早已褪色破旧、裙角沾满泥泞的年轻女子,如同受伤的小兽般,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墙角阴影里,瑟瑟发抖。
她脸上涂抹着厚厚的廉价脂粉,此刻被汹涌的泪水冲出两道狼狈的、蜿蜒的沟壑,露出下面苍白憔悴、写满惊恐与麻木的底色。
她怀里如同抱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搂着一个用油腻破布层层包裹的小包裹。
包裹里,是一本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册子——她的妓籍文书。
那劣质的黄麻纸页上,不仅烙着官府的猩红朱印,更烙印着她此生最深的屈辱印记:被清河崔氏一个远房管事强行“买下”、又因无意中得罪了其宠妾,而被像丢弃一件旧物般随意转卖到这肮脏妓馆的悲惨过往。
这本册子,就是勒在她脖颈上、让她永世不得翻身的无形枷锁。
巷子口,外面大街上人群狂热的呼号声、奔跑声,以及崔府方向那即便隔了这么远依旧能感受到热浪和刺目光芒的火光,如同无形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脆弱的心防上。
女子死死咬着下唇,力道之大,几乎要咬出血来。
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破釜沉舟般疯狂的冲动在她胸腔里激烈冲撞。
她颤抖着,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着的、粗糙的火折子。
她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腐朽气味的空气,仿佛要汲取勇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擦!
“嗤……”
微弱的、橘黄色的小火苗骤然亮起,在这漆黑肮脏的角落里,显得如此明亮而脆弱,映照着她泪痕狼藉、写满挣扎的脸庞。
火苗跳跃着,如同她此刻剧烈摇摆的心。
眼中闪过巨大的、本能的恐惧——焚烧官契,这是何等大罪?
但随即,那恐惧被一种更为强烈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疯狂取代——崔家倒了!
天塌了!这枷锁,还要戴到几时?
她不再犹豫!
猛地将手中那跳跃着希望与毁灭的火苗,凑近了怀中那本薄薄的、却承载着她半生血泪的妓籍文书!
橘黄色的火舌如同最贪婪的毒蛇,瞬间舔舐上那劣质的黄麻纸页!
干燥的纸张遇火即燃,“哔剥”作响,迅速蔓延开来,散发出纸张燃烧特有的焦糊气味,混合着劣质油墨的味道。
跳跃的、越来越旺盛的火光,彻底照亮了她泪水涟涟、却奇异般透出一丝生气的脸庞。
那火光也照亮了她眼中那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深入骨髓的恐惧、对未知未来的绝望、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如同在厚重冻土下挣扎着破土而出的新芽般的——解脱与希冀!
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不受控制地砸落在迅速卷曲、焦黑、化为飞灰的文书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如同心碎的声音。
她看着那象征着她半生枷锁、决定了她所有屈辱命运的纸张,在亲手点燃的火焰中扭曲、卷曲、最终化为黑色的蝴蝶翩翩飞散,融入巷子的黑暗。
喉咙里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随即,那呜咽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混杂着无尽悲苦与一丝微弱新生的嚎啕大哭。
火焰在她手中跳跃、升腾,贪婪地吞噬着那最后的束缚,也映着她泪眼朦胧中望向崔府方向那片映红天际的火光的侧影。
那一刻,她仿佛也要将自己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一同燃尽在这新旧交替、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混乱长夜之中。
消息如同被飓风卷起的、带着火星的野草灰烬,以清河为中心,借助着惊惧的官差、快马的信使、兴奋的游商、逃难的仆役之口,疯狂地向着帝国的四面八方蔓延。
所过之处,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千年来被门阀冻土封存的大地上,激起了截然不同、却同样剧烈的反应。
世家门阀震怖惊恐,中下层官吏心思浮动,寒门士子奔走相告,而更底层的佃农奴仆心中,那早已熄灭的火种,似乎被这来自清河的风,悄然吹亮了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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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河县城北边七里外,一处背风的山坳里。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烟尘气息,刚刚从崔府杀戮场撤出的“黄巢”所部,正抓紧时间喘息、包扎伤口、清点着从崔府库房中抢掠出的少量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
疲惫写在每个人脸上,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与释放暴戾后的亢奋。
赵肉快步走到正在一块大石上磨拭着刀上血痕的“黄巢”身边。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黄王!”
“黄巢”抬起头,那张被烟熏火燎、溅满血点的脸上,凶悍之气未消,一脸谄媚的说道:“赵兄有何指示?您便不要叫我黄王了。”
他早先是被裴徽强令行事,但亲手点燃清河崔氏这千年门阀的覆灭之火,亲手斩下那些高高在上头颅的快感,如同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他骨子里的凶性与野心。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被迫的棋子,而是真正沉浸在这颠覆秩序的权力快感中,眼神中充满了主动与贪婪。
赵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按照我们之前审讯崔府管事和查阅部分未焚尽的文书得到的关键消息,清河崔氏在北边苍云岭深处,秘密豢养了五千精锐私兵!”
“这是他们最后、也是最强大的底牌。统领这五千私兵的,正是崔氏二爷,崔永丰!”
“此人虽不及崔氏家主老谋深算,但性格刚愎暴烈,极重家族声誉,且统兵多年,绝非易与之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