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裴徽对长安城内的密令(第2页)

最后进来的是杨暄。

他不知何时已换回了那身深青色的劲装,但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他身上几乎看不到明显的血迹,只有靴底边缘沾染着厚厚的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焦糊气味,萦绕不去。

他沉默地走到桌边,将一本同样染上几点不规则暗红印记的册子,动作近乎轻柔地放回桌上,正是丁娘之前交给他的那份死亡名单。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东市区域,所有名单上的目标……”杨暄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肃清。”

说完这短短一句,他便垂下眼帘,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不再多言。

他避开了元载投来的、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审视目光,甚至没有去看王准和李屿身上那刺目张扬的血迹。

他对元载此人从无好感,那种深不见底的算计让他本能地警惕和厌恶,但同在郡王裴徽麾下效力,他只能将这份情绪深埋心底,用沉默筑起一道墙。

昨夜,那些或许曾有过一面之缘、或许素不相识的“目标”,那些代表着千年门阀荣耀的姓氏,在他手中,最终都化作了这本冰冷册子上被朱砂划去的名字。

元载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三人,将他们截然不同的神态尽收眼底。

王准那毫不掩饰的嗜血凶悍如同出鞘的屠刀,李屿那劫后余生般的激动与邀功如同燃烧的火焰,杨暄那压抑到极致的疲惫与疏离如同沉默的寒冰……

这一切,都完美地契合了他的预判,也完美地服务于郡王殿下那场冷酷而彻底的清洗计划。

他缓缓起身,踱步到桌边,修长的手指拈起那枚卢承宗染血的玉印。

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冰凉,以及一丝残留的、令人不适的温热——那是生命最后消逝的温度。

他嘴角终于扯开一个真正意义上、带着胜利意味的笑容。

这笑容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却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强大自信,如同深渊凝视。

“好!”元载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瞬间打破了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寂,“三位辛苦了!今夜之功,彪炳千秋!殿下定不会忘记诸位的忠诚与勇毅!长安城,今夜之后,将焕然一新!”

他不再看三人,转身走向那扇紧闭的、只透出微弱天光的石窗。

他的背影挺拔而孤绝,仿佛能透过厚重的石壁,看到东方那抹挣扎着越来越清晰的鱼肚白。

晨曦微露,却无法驱散长安城上空那如同实质般弥漫的血腥与焦糊烟尘。

这座承载了千年荣光的帝都,在经历了叛军围城的重压和内部这场更加残酷无情的清洗后,迎来了一个浸透鲜血、寒意刺骨的黎明。

元载猛地转过身,玄色披风在转身的瞬间扬起,在微弱的、带着血色的晨光映衬下,如同展开的巨大鸦翼,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脸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也彻底收敛起来,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精钢铸就的漠然——那是属于最高效执行者的面孔。

“天,亮了。”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密室石壁间回荡,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本官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就在今天,殿下的大军……就要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远处,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寂被猛然撕裂!

叛军新一轮进攻的号角,再次凄厉地、带着绝望般的疯狂,骤然响彻长安的清晨!

那声音,如同无数厉鬼的嚎哭,比昨夜更加迫近,更加歇斯底里,直刺耳膜!

然而,对于密室中的元载、丁娘,以及刚刚离去的那三位执行者而言,城外的战火喧嚣,那震天的喊杀与号角,仿佛已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嘈杂背景音。

他们刚刚亲手完成了一场发生在帝国心脏最深处的、无声无息却更加彻底、更加冷酷的“围城”。

长安的黎明,浸透在双重血泊之中。

杨暄、李屿和王准三人刚刚离去,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呻吟,终于合拢,将外界的最后一丝声响彻底隔绝。

密室内只剩下元载和丁娘两人。

元载脸上那副滴水不漏、饱含“关切”与“赞赏”的面具瞬间卸下,如同潮水退去,只余下惯常的深沉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源自精神高度紧绷后的疲惫。

他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踱步到那扇紧闭的石窗前,负手而立,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帘幕与石壁,投向城外那连绵不绝、如同地狱之火般跳动的叛军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