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回到天工之城的裴徽(第2页)

王七冰冷的尸体倒在皇帐的血泊中,他腹中取出的那封帛书,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悄然打开。

……

……

夕阳,如垂死巨兽呕出的最后一口热血,泼洒在天工之城伤痕累累的躯体上。

昨日叛军如潮水般汹涌的猛攻虽已退去,但那惨烈的气息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这座雄城。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新鲜血液的甜腥、未熄余烬的焦糊、被反复践踏翻起的泥土腥气,以及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死亡的味道。

肃杀之气浓得化不开,仿佛凝结成了实质,连归巢的乌鸦都只敢在远处盘旋聒噪,那嘶哑的叫声更添几分凄凉,它们本能地畏惧着这片刚刚平息、余温尚存的人间地狱,不敢靠近分毫。

军营核心,白虎堂议事厅。

跨过那道沉重的玄铁大门,仿佛从黄昏踏入了永夜。

厅内空气凝滞,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莫大的力气。

摇曳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它们不安地跳动着,将墙壁上悬挂的猛虎下山图映照得忽明忽暗,宛如随时会扑噬下来。

昏黄的光线在堂下众将紧绷的脸上投下扭曲跳动的阴影,将紧张、惶恐、愧疚等情绪放大、拉长。

没有人敢大声喘气,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高踞主位之上的裴徽,身着玄色蟠龙王袍,面沉如寒潭深水。

他端坐如山,身形纹丝不动,但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深处,却仿佛蕴藏着即将冲破地壳的熔岩火山。

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众人,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冻结了。

一封摊开的素帛请罪书,被随意丢弃在冰冷的青铜案几边缘,如同刚从熔炉里捞出的烙铁,散发着无形的灼热与耻辱。

无人敢直视,更无人敢想象触碰它可能引来的雷霆之怒。

堂下,魏建东褪去了所有象征荣耀与力量的铠甲,只着一件被汗水、血污浸透的粗布单衣,粗壮如古树虬枝的臂膀裸露在外,虬结的肌肉因紧张而块块贲起。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背上绑缚的那一大捆带刺荆条!

粗糙尖锐的木刺深深嵌入他古铜色的皮肉,点点猩红的血珠不断渗出,沿着他坚实的脊背蜿蜒而下,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他雄壮的身躯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跪伏着,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坚硬的石面,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头颅都钉进去。

豆大的汗珠混杂着浑浊的泪水,不断从他刚毅却此刻写满绝望的脸上滚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积聚起一小洼深色的水渍,映照着上方摇曳不定的火光,像一面破碎的镜子,照着他破碎的骄傲。

“罪将魏建东……”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砾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千钧重负,与昨日战报中描述的豪情万丈判若两人,“未能……未能护得主母周全,致使主母受惊,险遭不测……此乃……此乃万死难赎之大罪!请殿下……降罪!重重降罪!”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额头在石板上碾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的话音在空旷而压抑的大厅中空洞地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两旁侍立的将领、谋士、文官,无不屏息凝神,头颅低垂,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刻意压到了最低点。

老将张巡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谋士郭襄阳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

年轻的校尉们更是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魏建东那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折磨着所有人神经的噪音。

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裴徽的目光,如同极北之地万年不化的玄冰凝成的锥子,冰冷、锐利、缓慢地一寸寸刮过魏建东背上那渗着血的狰狞荆条,刺在他因恐惧和剧痛而紧绷如铁的肌肉上。

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意,让魏建东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背上的刺痛感陡然加剧。

时间在令人心悸的沉默中流淌。

终于,那冻结灵魂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字字如冰珠坠地,清晰无比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魏建东,”裴徽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寒潭深水,“你可知本王……最恨什么?”

魏建东身体猛地一个剧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额头在石板上重重一磕,发出沉闷的响声:“末将……愚钝……不知……请殿下明示……”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茫然。

“本王最恨的,”裴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炸响一道惊雷,瞬间撕裂了压抑的死寂!

那一直强行压抑的怒火如同沉睡的火山终于喷发,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席卷整个大厅!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王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无形的恐怖威压让堂下众人几乎站立不稳,心脏狂跳不止!

“便是敌人以妇孺为质,行此下作卑劣、猪狗不如之径!此乃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他向前一步,手指几乎要点到魏建东的鼻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更恨的,是我方将领!只知墨守成规,死守那几尺高墙,目光短浅如井底之蛙!未能洞悉奸邪,未能料敌机先,未能将一切威胁扼杀于城门之外!让那阴险毒蛇,得以近身!让那贪婪豺狼,得以窥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裴徽蕴含着无边怒火的一掌,重重拍在厚重的青铜案几之上!

那案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震动,案上那封请罪书被震得弹起半尺高,令箭筒、笔架哗啦啦一阵乱响,几支令箭甚至滚落在地。

堂下众人无不浑身一抖,脸色煞白,仿佛那一掌拍在了自己心口。

“若非‘影七’……”裴徽的声音因后怕和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眼中血丝密布,如同蛛网,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若非本王多年前埋下的这枚暗子……这枚连你们都未必知晓的暗子!”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强调着影七身份的特殊与牺牲的巨大,“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命相搏!挟持了高尚!”

裴徽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眼前仿佛闪过影七浴血倒下的模糊画面,“魏建东!你此刻跪在这里请的,就不是什么狗屁罪!而是本王娘亲的命!是天工之城、乃至整个关中的天塌地陷!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懂不懂?!啊?!”

“末将……万死!万死难辞其咎!罪该凌迟!千刀万剐!”魏建东的声音彻底崩溃,带着哭腔,身体抖得像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