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气势磅礴的李太白(第2页)
“臣——叩谢陛下信重!” 元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刻意流露的狠戾,他重重叩首,额头触碰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那凉意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但心中的毒计已如毒蛇出洞。
“陛下明鉴万里!臣必殚精竭虑,穷尽心智!定使那檄文字字泣血,诛其心魄;句句如刀,裂其肝胆!令附逆者惶惶不可终日,令观望者望风而披靡!伪朝之内,臣亦定埋下猜忌之种,使其君臣相疑,将相离心,不攻自溃!” 他脑中已飞速盘算起江南几个摇摆大族私下与朝廷(指裴徽)联络的把柄,以及如何巧妙地在檄文中用暗示性极强的词语点出,既不露痕迹,又能让李璘看到后对这些人起疑。
元载心中电转:陛下对蜀中延王李玢的动向,似乎掌握极深,且已有定计?这又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或许可以利用……一丝阴冷的笑意在他嘴角一闪即逝。
最后,裴徽的目光落在了李白身上。
那眼神复杂依旧,仿佛蕴藏着一个深潭——有对其惊世才华毫不掩饰的欣赏,如同看到绝世名剑;有对其狂放不羁、难以掌控的隐忧,如同面对脱缰野马;甚至,在那深邃的眼底最深处,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的遥远追忆与……痛楚?
李白被这目光看得心中一凛,之前在殿上那“莫名一瞥”带来的困惑与微妙的刺痛感再次浮现,如同被一根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李太白。”
“臣在!” 李白连忙收敛心神,躬身应答。
然而,胸中那股不羁的豪气,那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狂放,却已在隐隐激荡,如同壶中被压抑的烈酒,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卿之诗才,磅礴恣肆,有吞吐宇宙、颠倒河岳之气魄,非常人所能及。” 裴徽的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温度,如同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冰山上,折射出的一缕阳光,虽暖却仍感其寒。“檄文骨架已立,血肉已丰。朕要你,为其注入一股气!”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激昂如金铁交鸣,如同九天战鼓在殿宇内轰然擂响:
“一股横扫六合、再造乾坤的浩然之气!一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天命之气!要让天下士民读之,热血为之沸腾,心志为之鼓舞,如见红日初升,知天命已归于朕,新朝气象万千,势不可挡!更要让那些负隅顽抗的宵小之徒,闻其声而丧胆,见其文而股栗!此檄,当如九天惊雷,震碎奸邪;如燎原烈火,焚尽腐朽!要让它成为悬挂在伪朝头顶的利剑,成为鼓舞新朝士气的战歌!”
李白闻言,胸中那股本就汹涌澎湃的豪情瞬间被彻底点燃!仿佛沉寂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为这即将诞生的、气象万千的新朝!为眼前这位气吞寰宇、睥睨天下、敢于打破一切陈规的雄主!
写一篇足以光耀千古、令鬼神皆惊、与日月同辉的檄文!
这是他李太白梦寐以求的舞台,是超越所有诗篇的终极杰作!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如同蕴藏着万顷波涛、千道雷霆,那股狂放不羁的气势竟让御座前的烛火都为之一暗!
他长揖及地,朗声应诺,清越激昂的声音如同龙吟虎啸,震得殿宇梁柱上的微尘簌簌落下:
“臣李白——领旨!”
他霍然直起身,宽大的白袍无风自动,仿佛已看到那惊世文章在眼前挥毫泼墨,笔下风云激荡:
“臣必以胸中万丈豪情为墨,以笔底千秋风骨为锋,以雷霆为鼓,以日月为灯!为陛下铸此惊世檄文!定叫它——”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要将整个紫宸殿的空气都纳入胸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同金石撞击,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阵阵回响:
“字落惊风雨,文成泣鬼神!乾坤为之震动,四海为之倾耳!魑魅魍魉,闻风而遁;跳梁小丑,见字魂消!”
随着三位文臣领命,郑重地躬身退出紫宸殿,殿内那几乎凝滞的空气似乎稍稍流动了一些。
然而,一种更加紧张、更加繁忙、如同巨大机括开始高速运转的节奏,立刻取代了之前的肃杀与等待。
裴徽的目光扫过侍立在丹墀下的几位重臣和枢要官员,无需多言,无形的指令已然下达。
侍立在御座旁、身着绯袍、面白无须的太监袁思艺立刻上前一步,展开一卷明黄绢帛,尖细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一道道命令如同无形的箭矢,飞速射向帝国的各个神经末梢:
“礼部即刻召集属官,会同太常寺、鸿胪寺,详议登基大典全部仪程!从卤簿仪仗、祭祀流程、朝贺序列,到时辰方位、礼服器用,务求周全,彰显新朝威仪!两个时辰内,初拟条目,呈报御览!迟误者,严惩不贷!”
“工部!少府监!” 声音转向具体事务,“督造大典所需一切舆服、仪仗、器物!龙袍冕旒、卤簿旗幡、礼器祭品,务必精益求精,彰显皇家气象!所需物料、匠人,特事特办,优先征调!工期延误,或器物粗陋,尔等难辞其咎!”
工部尚书与少府监官员躬身应诺,脸上带着即将奔赴战场的凝重。
“户部!” 袁思艺的声音稍稍放缓,却更显分量,“统筹钱粮用度,确保大典所需一切开销!优先供给,不得短缺!更要预备好犒赏三军、抚恤功臣、赈济灾民之资!新朝初立,恩威并施,此乃国本,不可轻忽!”
户部尚书领旨,眉头紧锁,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国库的存底和可能面临的巨大缺口。
“中书省!门下省!” 袁思艺的声音再次拔高,“所有关于大典筹备之奏议、条陈,随到随议,随议随决!不得积压拖延!各部协调,由尔等总揽,但有推诿掣肘者,立劾!”
……
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殿内人影穿梭,脚步声、低声领命声、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裴徽端坐御座,玄袍金线在烛火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如同风暴中心最沉静的那一点。
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忙碌的群臣,投向殿门外那片被无数灯火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深不可测的夜空。
长安城巨大的阴影在他身后匍匐,而登基大典,这台由权力、野心、忠诚与恐惧共同驱动的庞大机器,伴随着讨逆檄文的铸炼,已然轰然启动,无可阻挡。
……
当三位文臣步出紫宸殿那沉重高大的朱漆殿门时,殿内灼热而紧张的气息瞬间被初冬寒凉的夜风取代。
回廊下,悬挂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光影明灭不定,将三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投射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如同幢幢鬼影。
王维步履沉稳,面色沉静如水,但拢在袖中的手指却在微微捻动,仿佛在无声地推敲着檄文的词句结构。
他需要立刻回到尚书省的值房,调阅关于李璘、李玢在江南、蜀地罪行的所有卷宗密报。
元载则脚步轻快,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算计的精光。
他刻意落后王维半步,目光却像毒蛇的信子,扫过回廊暗处。
一个不起眼的小宦官如同幽灵般从廊柱后闪出,迅速将一个蜡丸塞入元载手中,又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
元载指尖用力,捏碎蜡丸,借着昏暗的灯光瞥了一眼纸条上的蝇头小楷,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江南顾氏,暗通款曲,证据已备。”
李白走在最后,他仰头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沸腾的豪情稍稍冷却。
殿内裴徽那复杂难辨的眼神,依旧在他心头萦绕。
“他到底透过我,在看谁?”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随即,那篇注定要惊动天下的檄文构思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所有杂念。他猛地一拍回廊的柱子,震得檐角积雪簌簌落下,低声吟道:“伪朝竖子沐猴冠,岂知天意属长安?看我笔扫千军墨……”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之音。他需要酒,需要烈酒,来点燃这焚天之火!
三人带着不同的心思和相同的使命,匆匆消失在通往不同官署的宫道深处。
殿宇飞檐之上,一只漆黑的乌鸦无声地掠过,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融入了长安城深沉的夜幕。
……
……
长安城的脉搏,随着紫宸殿一道道旨意的下达,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凶险搏动起来。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在冬日微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金吾卫的铁甲寒光更盛,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踏碎了清晨的薄霜,也踏在人心上,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各坊市间,关于新帝裴徽登基的消息如同燎原野火,在茶肆酒馆、深宅小院的窃窃私语中疯狂蔓延。
兴奋的议论、隐秘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风暴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深宅大院中,无数双眼睛——或忧虑,或算计,或观望——穿透层层叠叠的屋檐,紧锁着宫城的方向,试图从那肃穆的轮廓中揣测出新朝的人事沉浮与权力风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张力,仿佛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可能崩裂。
而在这股席卷全城的无形洪流之下,王维、元载、李白三人,则被推到了风暴的最前沿,肩负着为新朝发出第一声、足以震动九州的惊雷的重任——撰写讨伐永王李璘、延王李玢的檄文。
他们各自沉浸于那篇即将搅动天下的文字构思中,思绪如沸。
元载在退出大殿时,状似无意地向掌管宗室玉牒的官员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敢问,永王正妃卢氏,其母族可是范阳卢氏嫡支?听闻其父讳……?”
那官员一愣,旋即谨慎地点点头,元载嘴角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躬身退下。
李白步履如风,青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口中已开始低声吟哦着破碎的词句:“…沐猴冠冕…豺狼心肠…”,他眼神灼亮,仿佛胸中有一座火山在酝酿喷薄,对即将到来的文字征伐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兴奋。
王维则神色沉静如水,缓步而行,但紧握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透露出他内心的凝重如山与不可动摇的决心。他知道,自己手中的笔,即将蘸满的不是墨,而是血与火。
殿外,寒风卷起细碎的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飞蛾,猛烈地拍打着朱红的宫墙,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肃杀。
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有形风暴中心,已然在这宫阙深处铸成。
而另一场以笔墨为刀锋、以人心为战场、更凶险诡谲的无形战役,也在这雪沫纷飞中,悄然拉开了它沉重的帷幕。
接下来的数日,紫宸殿偏殿旁的一间狭小静室,成了帝国风暴的漩涡中心。
窗外,长安城笼罩在战后的疲惫与巨大的不安中,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随时会塌陷。
前夜的冷雨在殿宇的飞檐翘角上凝结成冰凌,此刻正缓慢融化,冰水滴落在殿外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单调、清晰而催命的“嗒…嗒…”声,每一声都敲在静室内众人的心坎上,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与任务的紧迫。
殿内灯火通明,数盏牛油巨烛奋力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却依然驱不散角落浓重的阴影。
这间临时辟出的斗室,空气凝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几乎能拧出墨汁来。浓烈的檀香混合着墨汁的涩味、陈旧纸张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宫人身上传来的熏衣香,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神经紧绷的气息。
堆积如山的卷宗散落在案几、地面,各种版本的檄文草稿、废弃的宣纸团如同战后的残骸,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正在进行一场何等激烈、耗尽心神的鏖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那该死的滴水声。
王维端坐于紫檀木案之后,背脊挺直如雪中青松,纹丝不动,仿佛一尊沉静温润却又无比坚硬的玉雕。
跳跃的烛火在他清癯而专注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映照出他眼底深处压抑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执着。
他面前摊开的雪浪纸上,墨迹淋漓,字字如刀,散发着凛冽刺骨的寒意。
王维正沉浸于字斟句酌的严谨之中。
他以史家之笔,条陈李璘和李玢“十大罪”,每一笔落下都似有千钧:
罪一:勾结叛逆(七宗五姓为首的门阀),意图分裂社稷……笔锋凝重,引述安史之乱祸源,直指其核心阴谋。
罪二:矫诏自立,僭越称尊,视神器如玩物……笔迹透出冷峻的不屑,引用前朝篡逆典故。
罪三:屠戮宗室,残害手足,血染宫闱……笔触微颤,巧妙地将李璘、李玢指责裴徽杀害宗室的帽子反扣回去,暗示他们是为掩盖勾结叛逆真相而灭口忠良。
罪四:横征暴敛,竭泽而渔,祸乱江南、荼毒蜀地,民不聊生……列举具体苛捐杂税名目,字里行间透出对黎民苦难的沉痛。
罪五:纵容豺狼(蒙骞部),勾结外寇(吐蕃),借搜捕之名行劫掠之实,戕害百姓,人神共愤……直指永王与蒙骞部,杨国忠与吐蕃的勾连,笔锋如鞭。
罪六:阻塞漕运,断绝蜀道,困锁王师,断绝天下生民之望……分析其战略封锁的恶毒用心。
罪七:信用奸佞(七宗五姓),排斥忠良,致使朝纲混乱,贤路闭塞……点名门阀,切中时弊。
罪八:私造战具,囤积粮秣,暗藏甲兵,图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引用地方密报,坐实其备战事实。
罪九:离间君臣,构陷忠良(指其檄文污蔑裴徽为弑君篡位),颠倒黑白,惑乱天下视听……针锋相对,反击其舆论战。
罪十:悖逆天命,人神共愤!此獠不诛,天道何存?!……最终定论,气势磅礴。
他刚刚落下“罪十:悖逆天命,人神共愤!”的最后一笔,指尖因长时间紧握笔杆而微微泛白,甚至沾染了洗不净的墨色,指甲边缘已有些许磨损。
每一次罪状的书写,都像在他心头刻下一道深痕。
他并非嗜血好杀之人,骨子里浸润着佛家的悲悯与诗人的雅致,甚至本能地厌恶这等赤裸裸的攻讦与构陷。
但作为被新帝委以重任的近臣,作为深知文字力量的史官,他更清楚此刻帝国需要的不是王维的风花雪月,而是足以钉死对手、凝聚涣散人心的铁证如山!
他必须用最严谨冷酷的史笔,构筑起这道关乎新朝生死存亡的正统壁垒。
笔下的每一个典故,都像一块冰冷沉重的砖石,垒砌着新朝的根基,也垒砌着叛逆者的坟墓。
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如冰冷的潮水般不断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一股更冰冷、更坚硬的责任感支撑着他,让他握笔的手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如初。
“吱呀——”
门轴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也搅动了凝重的空气。
元载如同一条无声滑入阴影的毒蛇,悄然而至。
他披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锦袍,袍角沾染着些许夜露的湿痕,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精明、谄媚与一丝因接近权力核心而难以抑制的亢奋神情。
他先是恭敬地对着王维案头那叠墨迹未干的文稿方向深深一躬,腰弯得极低,仿佛那雪白的纸张上承载的便是新皇裴徽的无上威严。
礼毕,他才堆起笑容,凑近王维案前,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亲昵与粘稠感:“王尚书夙夜辛劳,呕心沥血,在下在隔壁都听得真切,实在令人感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