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本王需要有人去说服王忠嗣(第2页)
他稳稳地将刘晏扶起,力道恰到好处。刘晏借着这股力量站直身体,但双腿仍有些发软,只能竭力挺直那并不宽阔的脊背,迎向裴徽的目光。
此刻的他,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已燃起一种名为“使命”的火焰。
裴徽扶着刘晏站定,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凝重,仿佛穿透了眼前华丽的殿宇,看到了整个疮痍初平、危机四伏的大唐江山。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在宣读一份关乎国运的密诏:
“信你,所以将这千斤重担交付于你。刘晏,你可知这户部的担子,何止千斤?那是万钧之责!系着大唐的命脉,系着万万黎民的生计,也系着新政的成败存亡!”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刘晏瞬间绷紧的脸:
“虽然有天工之城、天工楼货品日进万金,但眼下大唐百废待兴,国库空虚,几无隔夜之粮!”
“长安米贵,斗米千钱,饿殍虽未见于市,却暗藏于闾巷!世家门阀虽倒,其盘根错节的势力、掌控的田亩财富、隐匿的人口,余毒未清!”
“他们像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反噬!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心思各异,阳奉阴违,截留赋税,拥兵自重,朝廷的诏令在他们眼中,有时不如一张废纸!”
“叛军之乱虽平,百万流民嗷嗷待哺,亟待安置;将士浴血奋战,军功赏赐刻不容缓;残破的城池需要修复,废弃的农田需要复耕,崩塌的府兵制需要重建……桩桩件件,哪一样不需要金山银海来填?!”
裴徽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迫在眉睫的焦灼感,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刘晏几乎窒息:
“开源!节流!理顺赋税,革除积弊!重振漕运这条帝国的命脉,让江南的钱粮能如血液般源源不断输入关中!”
“平抑飞涨的物价,让百姓能活下去!这些迫在眉睫、关乎社稷存亡的重任,从今日起,便系于你一身!刘晏,你是本王选中的,执掌帝国钱袋子的舵手!”
他重重地再次拍了拍刘晏的肩膀,那力量沉实,带着信任,也带着不容推卸的责任。
随后,裴徽的目光投向殿外那铅灰色、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天空,语气变得无比深远,仿佛在勾勒一幅宏伟而艰难的蓝图:
“书坊一事,你为本王赢得了民心士心,凝聚了变革的根基,做得好。这户部……本王要你,为本王铸就一把足以削平天下乱象、荡涤百年积弊、重塑大唐盛世的……钱粮之剑!”
他猛地收回目光,那目光此刻锐利如出鞘的绝世神兵,寒光四射,直刺刘晏的灵魂深处:
“此剑之利,当不逊于本王麾下任何一支摧城拔寨的铁骑!此剑所指,财源当如江河奔涌,势不可挡!此剑所向,海晏河清,国富民强,盛世可期!”
裴徽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殿内轰鸣,最后一个字落下,留下的是令人心悸的寂静。他盯着刘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刘晏,可敢接下这柄剑?!可敢担起这万钧之责?!”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倾轧而下。
然而,在这足以将人碾碎的压力之下,刘晏胸中那团被信任点燃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轰然爆发!
方才的惶恐、不安、自我怀疑,已被一股沉甸甸的、如同泰山压顶般的责任感和前所未有的昂扬斗志彻底取代!
一股从未有过的、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力量从脚底升起,贯通全身百骸,冲散了所有软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龙涎香和冰冷空气的气息,此刻却如同最炽烈的燃料。
他挺直了脊梁!那并不高大、甚至显得有些单薄的身躯,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撑起苍穹的力量!
破烂的旧官袍下,是铮铮铁骨在鸣响!
迎着裴徽那充满信任、期许与雷霆万钧压力的目光,刘晏眼中再无半分犹豫与退缩,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与焚尽一切阻碍的熊熊烈焰!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变得沉稳、洪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开天辟地的决绝:
“卑职刘晏,领命!”
四个字,掷地有声!
他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动作刚劲有力,带着武将般的豪迈:
“愿为殿下手中之钱粮利剑!披荆斩棘,虽九死其犹未悔!荡涤污浊,开万世太平之基!”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裴徽,仿佛要用眼中的火焰点燃这沉寂的大殿:
“此剑所指,财源滚滚,府库充盈,必如殿下所期,如江河奔涌!”
“此剑所向,必叫海晏河清,天下富足,重现贞观开元之盛!”
“纵有千难万险,刀山火海,百死——无悔!”
殿内,铜兽盆中的银丝炭火仿佛感应到了这冲天的豪情与决心,猛地爆出一团璀璨的火星,发出“噼啪”一声爆响!
橘红色的光芒剧烈地跳跃着,将新任户部尚书刘晏眼中那熊熊燃烧的、足以焚天煮海的火焰映照得更加炽烈夺目!
那是一个被压抑了太久、在底层泥泞中挣扎了太久、满腹经纶却无处施展的寒门士子,得遇千古明主,终于挣脱枷锁,即将一展惊世抱负、搅动天下风云的火焰!
裴徽看着眼前这团仿佛要将自己都点燃的火焰,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满意的、深沉的弧度。
他知道,他手中,又多了一柄足以撬动整个时代、奠定万世基业的绝世利器。
这柄“钱粮之剑”一旦挥出,必将在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划出一道惊心动魄、足以照亮史册的轨迹!
然而,在这豪情万丈的表象之下,阴影悄然滋生。
殿角阴影中,一个侍奉笔墨的内侍,低垂的眼帘下,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握着拂尘的手指微微收紧。
刘晏这个名字,和“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必将激起难以预料的波澜。
那些被触动利益的庞然大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此刻是否已张开了无形的网?
窗外,铅云翻滚,酝酿着深冬的第一场大雪。
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凶险万分的战争,就在这君臣相得的誓言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
……
紫宸殿内,卯时刚过。
初冬清晨的微光,带着一丝刀锋般的寒意,艰难地穿透天工之城巧匠烧制的巨大玻璃窗棂。
这澄澈的光线,非但未能驱散殿宇深处的阴翳,反而在冰冷坚硬、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投下一个个棱角分明的、苍白的光斑,如同碎裂的冰面,更添肃杀。
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汞。淡淡的墨香与昂贵的紫檀木气息,本是雅致的象征,此刻却被更深邃、更令人不安的气味所覆盖——那是权力更迭时残留的、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如同渗入地缝的陈旧血迹,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残酷。
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高耸入幽暗的藻井深处,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仿佛蛰伏的巨兽。
裴徽仅着一身尚未绣龙的玄色常服,背对着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殿门,负手而立,如同一尊用寒铁浇筑的雕像,全身的力量与视线,都死死钉在悬挂于巨大紫檀木屏风上的帝国舆图。
那幅舆图本身便是一件令人屏息的杰作,由整张北地进贡的上好熟牛皮硝制而成,坚韧异常。
山川河流以青绿、赭石精心勾勒,州府城池用金粉银线标注,纤毫毕现,此刻却更像一张被撕裂的巨兽之皮,狰狞地展示着帝国的伤口。
舆图上,几处用最浓烈、最刺目的朱砂点染出的标记,如同几颗正在溃烂流脓的毒瘤,盘踞在帝国的四肢要害。
蜀地李玢、荆州永王、西北高仙芝、幽州韩休琳……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股足以将新生王朝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离心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