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内阁机制之五位宰相
裴徽端坐于那象征无上权柄的龙椅之上。
椅背镶嵌的冰冷玄玉,初时如万年寒冰般刺骨,此刻却已染上了一丝属于他的、微弱的体温,仿佛权力本身也在适应着这位新主人。
他挺直腰背,那沉重的十二旒白玉冕冠压在他的额际,每一串晶莹的玉珠都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折射出殿内煌煌烛火的光芒,也在他眼前投下摇曳的光影帘幕。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与无数朝臣身上熏香混合的气息,却无法完全压下脑海中翻腾的碎片:那诡异舞姿的残影,长袖拂过时残留的、若有似无的甜腻异香,还有此刻身下这把龙椅所带来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重量。
更深处,是如退潮般席卷而来的孤寂感,冰冷而空旷。
他强行将这些杂念压下,如同驯服一匹不羁的烈马。
他缓缓开口,声音并未刻意拔高,却奇异地凝聚着一种穿透金石的力量,清晰地通过丹陛下侍立的那十名经过严格训练、气息悠长的传声太监,送达殿外承天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众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圣——恩——!”
回应如同海啸般涌来,成千上万人的声音经过无数次演练,整齐划一,声浪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撞击着太极殿高耸的穹顶,震得窗棂嗡嗡作响,连地面都仿佛在微微颤动。
这震耳欲聋的呼喊,是皇权最直接的昭示,是对新王朝最直白的臣服,也是此刻万众一心的象征。
然而,在这整齐的表象下,又有多少颗心是真正炽热?多少双低垂的眼皮下,藏着复杂的算计?
裴徽的目光,透过眼前微微晃动的白玉珠帘,缓缓地扫视下方。
那目光带着新生的审视,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首先掠过丹陛之下重新站立的文武百官。
元载,身披紫袍,低眉顺目,姿态恭谨到了极致,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地砖的缝隙里。
再往后,是身着戎装的严武、郭千里、张巡、魏建东、郭襄阳等将领,他们挺立如松,甲胄在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寒光。
从洛阳风尘仆仆赶回的冯进军、郭子仪、熊虎中等人,脸上还带着征尘,却难掩激动。
文官队列中,颜真卿眉头紧锁,忧国忧民之色溢于言表;
王维神情庄重,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诗人的感伤;
而侍立在侧的李白,今日特意换上了庄重的绯色朝服,努力维持着臣子的仪态,但那飘然出尘的气质与这肃杀场面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裴徽的目光并未在任何人身上过多停留,最终穿透洞开的巨大殿门,投向广场上那如黑色丛林般耸立、密密麻麻延伸到视线尽头的甲士与官员身影。
就在他目光投去的瞬间——
一股无形的、庞大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仿佛实质的重力场,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那不是刻意释放的杀气,却比杀气更令人窒息;
不是纯粹的力量碾压,却比力量更让人无法抗拒。
那是“天命所归”的煌煌帝威!
是“开基定鼎”的无上意志!
它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太极殿,漫过承天广场的每一寸土地,甚至笼罩了这座象征着新生的夏州皇城!
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重了百倍。
烛火的光线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在沉重的气氛中艰难摇曳。
所有接触到那冕旒后目光的人,无论是丹陛下的高官,还是殿门口侍立的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呼吸一窒!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膝盖发软,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冲动让他们只想再次匍匐下去,将额头紧紧贴在那冰冷的地面上。
恐惧?敬畏?臣服?复杂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翻涌。
殿外广场,那无形的帝威如同实质的寒风扫过,原本肃立的军阵瞬间出现一阵难以察觉的骚动。
前排的士兵几乎本能地身体前倾,后排的官员更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喧嚣彻底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连旌旗仿佛都停止了飘动。
所有人都感到自己如同蝼蚁,仰望苍穹。
元载跪伏最前,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金砖,那凉意仿佛能冻僵他的思绪。
裴徽的目光扫过他时,他感到那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似乎要穿透他的颅骨,直达心底最深处的盘算。
他心中剧震,掀起滔天巨浪:“如此平静……平静得可怕!这绝非新帝登基的志得意满,倒像是……一头早已锁定猎物的猛虎,正慵懒地俯视着爪下的羔羊,只待时机收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极力收敛心神,将脸埋得更低,唯恐泄露一丝一毫的异样。
严武、郭千里、张巡、魏建东、郭襄阳等武将,此刻按在地上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裴徽的目光扫过他们时,他们仿佛瞬间被无形的猛兽锁定,浑身肌肉本能地绷紧如铁!
一种源于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直觉在疯狂报警——那是面对更高层次、更绝对力量的敬畏!
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仿佛一丝多余的气息都会引来雷霆之怒。
郭襄阳更是感到一股热血与忠诚在胸中激荡,几乎要冲破喉咙。
颜真卿眉头锁得更紧,忧心忡忡。
他感受到的帝威,并非针对个人的威压,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关乎天下苍生福祉的巨大责任。
这目光仿佛在无声地诘问:你,可愿为这新朝、为这黎民,竭尽忠诚?他感到肩上的担子重逾千钧。
王维面色微微发白,他比常人更敏感于这种宏大磅礴的精神力量。
在这目光下,他感到自身的渺小与对绝对皇权的敬畏交织在一起,产生一种近乎眩晕的冲击感。
他强迫自己站稳,目光落在手中的玉笏上,寻找一丝支撑。
李太白微微抬起眼帘,试图捕捉那珠帘后眼神的深意,是睥睨天下的帝王?
还是那个曾在月下与他举杯邀月、纵论古今、意气风发的“裴帅”?
这身份的鸿沟让他心中五味杂陈,下意识地微微垂首,避开了那审视的目光,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腰间玉佩的流苏。
珠帘轻晃,光影流转。
裴徽的面容在珠玉的掩映下,愈发显得神秘莫测,威严如神只临凡。
他知道,就在这一刻,裴徽这个名字,连同过往的一切,都被彻底封存于历史。
他是天子,是“天授”皇帝,是这万里河山唯一的主宰。
脚下猩红如血、蔓延至殿外的地毯,头顶这沉甸甸的冠冕,身下这冰冷的龙椅,连同殿内殿外这山呼海啸般的余韵,共同铸就了一个名为“天授”的新纪元。
新帝登基,万象更新。
……
……
“吉时已至——祭天!”内侍总管袁思艺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裂帛般划破了广场上那因帝威而凝固的寂静。
祭坛之上,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柴堆被瞬间点燃。
熊熊烈火冲天而起,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黎明微明的天空,发出噼啪的爆响,驱散了清晨的最后一丝寒意。
太宰身着庄重的祭服,神情肃穆得如同石刻。他亲自指挥着,将早已处理好的、象征最高规格的“太牢”(牛、羊、猪)牺牲,缓缓投入那吞吐烈焰的火口。
滚烫的油脂滴落在烧红的木炭上,“滋啦——滋啦——”爆响不绝于耳,浓郁的、带着原始生命气息的烤肉香气伴随着青烟升腾而起,弥漫开来。
这香气本应是祭献的虔诚,却隐隐勾起人心底对血腥的原始记忆。
紧接着,整块整块色泽深褐、油润光亮的顶级檀香木,被壮汉们合力投入火堆。
刹那间,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沉静檀香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
这神圣的香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净化力量,霸道地压制、甚至覆盖了之前的牺牲之味,强行将氛围拉回庄严神圣的轨道。
无数人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这香气真能洗涤灵魂的尘埃。
太常寺卿手捧古老的玉版祭文,立于祭坛一侧,开始高声吟诵。
那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韵律,穿透缭绕翻腾的青烟,回荡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