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2章 人间地狱(第2页)

 化作世间最尖锐、最冰冷的讽刺和最沉重、最绝望的悲怆,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贯穿了他的心脏!

 一股巨大的、冰冷彻骨的悲怆,混合着足以焚尽八荒的滔天愤怒,如同失控的洪流与爆发的火山,瞬间彻底淹没了他心中那点因艰难破关而生的、微不足道的、甚至带着苦涩的“胜利”喜悦。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如鸦翅般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即将脱鞘饮血的绝世刀锋,握在腰间那柄名为“惊蛰”、象征雷霆之威的玄铁佩剑剑柄上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生生捏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大将军……”赵小营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仿佛喉咙里真的塞满了滚烫的灰烬。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张巡目光的落点和那瞬间爆发又强行压制、如同被强行按入冰水下的火山般的剧烈情绪。

 他顺着张巡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具小小的焦尸和那只紧握残破拨浪鼓的小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彻骨的鬼手狠狠攥紧、揉捏,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关城……已破,”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咙如同刀割,“伪朝守军主力……尽殁于火海和昨日激战。

 只是……只是这城中百姓……”他后面的话如同被堵在喉咙里的石块,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目光扫过那具小小的焦尸和周围无数形态各异、无声控诉着暴行的焦黑尸骸,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身体微微摇晃。

 他不敢想象,更无法用冰冷的数字去衡量这触目惊心的“伤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压抑的死寂。/w*a′x?s\w`.*c~o`m?

 一名浑身沾满烟灰泥

垢、用湿布紧紧捂着口鼻的军医官,跌跌撞撞地从一堆尚有余烟袅袅冒出的废墟后跑了出来。

 他身上的皮甲污秽不堪,步履蹒跚,显然也疲惫到了极点。

 他扑通一声,几乎是摔倒在张巡面前溅起的灰烬中,挣扎着单膝跪地,抬起被浓烟熏得通红、布满蛛网状血丝的双眼,声音透过湿布显得闷闷的,带着极度的急切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启禀大将军!卑职……卑职带人清理……清理尸体时,在几处倒塌房屋的角落和……尸堆之下,发现……发现还有生还者!多是……多是伪朝守军的重伤员!被压在下面,侥幸未被大火完全吞噬!卑职已……已初步救治数人!尚有气息!”

 此言一出,如同在死寂凝固的油锅里猛地投入一块寒冰!

 瞬间炸裂!张巡身边的将领们反应各异,压抑的空气骤然被点燃,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紧张和对立。

 张小虎第一个炸了!

 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他本就因昨日强攻关隘,麾下最精锐、情同手足的“虎贲营”弟兄折损近半而憋着一腔无处发泄、几乎要将他胸膛撑裂的怒火和悲愤,手臂上那裹着渗血麻布的伤口也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阵阵抽痛,如同有火炭在灼烧。

 此刻听到“生还者”三个字,尤其是“伪朝守军”,那双猛虎般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瞳孔收缩如针尖,如同被彻底激怒、欲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他一步狠狠跨出,沉重的战靴“咔嚓”一声踏碎了一块焦黑的腿骨,如同踩碎仇敌的头颅。

 他伸出粗壮的手臂,带着浓烈恨意,指向远处正被士兵们小心翼翼从瓦砾尸堆中拖出来的、浑身血污烟灰、发出痛苦微弱呻吟的守军伤兵,厉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如同砂轮摩擦,震得周围灰烬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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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还者?!全是伪朝那群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杂碎!就是他们!凭着这狗屁雄关,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里面,用滚油烫!用礌石砸!用弩箭射!让我们多少好兄弟埋骨关下,尸骨未寒!连……连个囫囵尸首都找不回来!昨天!就昨天!王二麻子,我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兄弟!被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活活砸成了肉酱!李狗娃,才十七岁!肚子上被开了个大洞,肠子流了一地,死前还喊着娘!!”

 他猛地转向张巡,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狂暴的风箱,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大将军!这些畜生,留之何用?!正好!天意让他们活着!正好拿来祭奠死难的弟兄英灵!血债血偿!用他们的狗头,用他们的血,告慰我虎贲营几百条好汉的在天之灵!”

 他身后,那些同样双眼赤红如血、身上带着新旧伤痕的老兵亲卫,也如同被唤醒的狼群,眼神凶狠怨毒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血腥味的咆哮,浓烈到化为实质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绞索勒向那些呻吟的伤兵。

 几个离得近的士兵,甚至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长矛矛尖,冰冷地对准了伤兵的方向,只需一个火星,便会引爆屠杀!

 “小虎慎言!”老将刘志群眉头瞬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厉声喝止,声如洪钟,带着老成持重的力量,试图压住这即将失控的、毁灭性的怒火。

 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岳,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暴怒的张小虎和伤兵方向之间,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

 “他们如今已是俘虏,手无寸铁,重伤待毙!杀俘不祥,有违天和!此乃亘古铁律!‘杀降戮服,祸殃及身’!你忘了《司马法》如何教诲?!”他目光如电,扫过张小虎和他身后躁动的亲卫,声音沉重如铁。

 “‘入罪人之地,无暴神只,无行田猎,无毁土功,无燔墙屋,无伐林木,无取六畜、禾黍、器械。见其老幼,奉归勿伤;虽遇壮者,不校勿敌;敌若伤之,医药归之。’此乃为将者应持之仁心,王者之师应有之义理!更何况,”

 他环视四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焦土,声音带着更深的忧虑,“蜀地民心未附,如同惊弓之鸟!若行此酷烈杀俘之事,消息一旦传开,只会让蜀地军民畏我如虎狼,徒增死战抵抗之心!寒了那些心向朝廷、期盼王师解救之人的归附之意!于陛下平定蜀中、一统山河的千秋大业何益?!于眼前这满目疮痍的蜀地重建何益?!”

 他的话引经据典,掷地有声,充满了对大局的深远考量和对“王师”名誉的维护。

 “天和?!寒心?!”张小虎激动得浑身发抖,挥舞着未

受伤的手臂,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刘志群严峻的脸上,“刘将军!你他娘的睁开眼睛看看!好好看看这满城的焦骨!看看那个孩子!!”

 他猛地、如同指向地狱的判官般,指向那个紧攥着残破拨浪鼓的孩童焦尸,声音因极致的悲愤而彻底撕裂,带着哭腔和血腥味,“他们杀我袍泽时可曾想过天和?!他们用滚油浇在我兄弟头上时可曾想过寒心?!跟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讲仁义道德?!讲他娘的狗屁《司马法》?!我呸!!”

 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老子只知道,血债,必须用血来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洗血!!!”

 他的吼声在废墟上空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般回荡,充满了野兽般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眼角甚至渗出了滚烫的血泪。

 赵小营看着那小小的焦尸,又看看那些在简陋担架上痛苦呻吟、眼神涣散如同待宰羔羊的伤兵,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露出强烈的生理不适和深刻的道德挣扎。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强压下翻涌到喉头的恶心,声音虽然因虚弱而低沉,却努力保持着清晰,带着文官特有的理智与对身后名的忧虑:“大将军,张将军痛失袍泽,悲愤之情,情有可原,感同身受。然,杀俘……确非仁者所为,更非煌煌王师应有之举。陛下素来以仁德治天下,泽被苍生,海内称颂。若行此杀戮之事,恐与陛下圣意相悖,有损天朝上国仁德之君父形象……再者,”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穿历史的沉重,“史笔如铁啊,大将军。

 今日若屠戮俘虏,他日青史斑斑,我等皆成屠夫刽子手,与那史书上记载的暴虐无道之军何异?

 千秋功过,后人评说,口诛笔伐,遗臭万年……不可不慎啊!”

 他最后一句,如同重锤,敲在“身后名”这块所有士大夫心中最敏感的基石上。

 激烈的争论声在死寂的废墟上显得格外刺耳尖锐,如同生锈的钝器在粗糙的石板上反复刮擦,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与远处沉闷的清理声、伤兵断续的、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呻吟交织成一曲残酷而压抑的死亡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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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巡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此刻冰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刀锋。

 他的目光先是缓缓扫过那些被抬出来的伤兵——他们大多面目全非,断肢残躯,血肉模糊,在担架上发出痛苦而微弱的呻吟,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和对生存最卑微、最可怜的渴望,如同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那眼神,竟与那孩童空洞的眼眶,在某个瞬间诡异地重叠。他又缓缓地、沉重地看向那个小小的、残破的拨浪鼓,以及周围无数形态各异、无声却用最凄惨姿态控诉着暴行的焦黑尸骸。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张小虎赤红如血、几欲疯狂的双眼、刘志群紧锁眉头、忧心忡忡饱经风霜的老脸和赵小营苍白紧张、充满忧虑与道德挣扎的年轻面孔上逐一停留,仿佛要穿透他们的灵魂,称量这数千人生死抉择背后那足以压垮山岳的重量。

 他沉默了。

 足足有十息之久。空气仿佛彻底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地、窒息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呜咽的风似乎都停滞了。

 时间如同被拉长的粘稠血浆,缓慢流淌。只有远处清理废墟的沉闷撞击声(咚!咚!咚!)、士兵压抑的喘息和铁甲摩擦的细碎声响(沙…沙…),以及伤兵断续的、如同游丝般随时会断绝的呻吟(呃…啊…),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构成一幅残酷而压抑到极致的背景音画。

 所有将领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目光紧紧锁在张巡那如同雕塑般冷硬的背影上,等待着他最终的裁决。

 这裁决,将决定数千人的生死,将定义这支“王师”未来的底色,甚至将深远地影响整个蜀地平定的进程与帝国的声誉。

 终于,张巡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带着浓重死亡、焦糊和血腥气息的空气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痛着他的气管,却似乎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清醒,眼中闪过一抹如同雷霆劈开混沌般的决断光芒。

 他声音低沉,并不刻意高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杂音:

 “够了!”

 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惊雷轰然

落地!

 所有的争论声、咆哮声、低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锋利的铡刀瞬间斩断!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那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