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3章 枭雄末路(第3页)
他身边的龙武铁骑,同样在用人命构筑防线,拱卫着他们的主将,向着那面招摇的玄色大纛艰难推进。
每一步,都踏在血泊与尸体之上。
那杆猩红如血的龙武军旗,始终在李国臣左后方不远处猎猎飞扬!旗面早已被血污和烟尘浸染得斑驳不堪,但上面那条张牙舞爪的金色蟠龙,在烽烟与血光中,依旧狰狞夺目!
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着每一个浴血奋战的龙武士兵的目光,无声地嘶吼着:前进!向着叛将的帅旗!前进!
韩休琳在亲兵用血肉和生命构筑的最后屏障后,被裹挟着步步后退。
他亲眼看着那些跟随自己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兄弟、老部下,像投入熔炉的残雪,在李国臣那杆恐怖的锥枪和龙武军坚韧得令人绝望的铠甲面前,飞快地消融、倒下!
每一次锥枪刺出,都仿佛扎在他的心尖!李国臣那双透过溅满血污的面甲缝隙死死锁定他的眼睛,冰冷、锐利、燃烧着赤红的火焰,如同深渊中索命的修罗之瞳!
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意,穿透他残破的明光铠,冻结着他体内奔流的血液。
他感觉自己的肺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和嘶鸣,吸入的满是血腥的浊气。
双臂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次挥动横刀格挡或劈砍,都像在搬动千斤巨石,肌肉撕裂般酸痛,挥刀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格挡的动作也失去了往昔的精准。
年老体衰的残酷现实,在这超越极限的搏杀和巨大的心理重压下,被无情地放大!死亡的阴影,如同黄尖涧两侧不断合拢的绝壁,清晰地压在他的头顶。
卢氏使者那带着诱惑的、丝绸般滑腻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韩帅,机不可失!太原一下,河东幽州,便是您的囊中之物!那李国臣,不过一勇之夫,若肯归降,划地封王,亦无不可……”
当时那泼天的富贵和裂土封疆的诱惑,曾让他枯槁的心剧烈跳动。然而此刻,在这修罗场中,那些许诺如同泡影。
“不!老夫戎马半生,岂能栽在此地!”韩休琳心中发出困兽般不甘的咆哮,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的慌乱。
他猛地勒住因惊惶而有些躁动的坐骑缰绳,对着李国臣的方向用尽气力嘶吼,声音因为急迫和强行压下的喘息而显得尖锐扭曲,试图用那虚幻的承诺撬动对方铁石般的意志:
“李国臣!你也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艺,万夫不当之勇!何必为那长安城里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卖命?做他李氏皇族的看门狗?卢氏已有许诺,只要拿下太原,幽州、河东,你我共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金银财帛、美姬良田,任君取用!强过在此为那昏聩朝廷枉送性命!跟了老夫,保你封侯拜将,裂土称王!”
“呸!”李国臣的回答如同洪钟炸裂,带着雷霆万钧的怒火和对叛贼刻骨的鄙夷!
他手中锥枪一个精妙绝伦的“崩”字诀,枪杆如鞭子般猛地抽在侧面一名持斧扑来的敌兵手腕上,骨裂声中斧头脱手!
枪尖顺势毒蛇般反刺,“噗”地洞穿其心窝!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甲片上,嗤嗤作响。
他手腕一抖甩开尸体,枪尖遥指韩休琳,厉声喝道,声浪滚滚,竟一时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韩休琳!老贼!休要狂吠!尔背叛朝廷,引狼入室,勾结卢贼,祸乱北疆!致使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多少忠魂埋骨他乡?多少妇孺泣血荒野?尔之罪孽,罄竹难书,百死莫赎!我李国臣——生是陛下的将!死是陛下的鬼!此心此魂,唯忠唯义!岂会与尔等背主求荣、祸国殃民的逆贼同流合污!今日,黄尖涧便是你这老贼的葬身之地!受死!”
“死”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李国臣眼中精光爆射,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
全身的力量、压抑的怒火、必杀的决心,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猛地一夹马腹,双腿灌注千钧之力!
胯下通灵的青海骢感受到了主人玉石俱焚的意志,发出一声震裂云霄的长嘶,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潜能!
强健的后肢肌肉虬结贲张,四只碗口大的铁蹄狠狠刨进浸透鲜血的泥土,整个马身如同离弦之箭,腾空而起!人借马势,马助人威!
“杀——!”
李国臣吐气开声,声震四野!那杆灌钢破甲锥枪,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黑色闪电!
枪身因灌注了无匹的力量和速度而发出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
枪尖一点凝聚到极致的寒芒,在昏暗的涧底,如同死神的瞳孔骤然睁开!
目标,直指韩休琳因惊骇而门户大开的心窝!一往无前!玉石俱焚!
韩休琳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两个绝望的黑点!视野里,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凝固、褪色,只剩下那一点撕裂虚空、急速放大的恐怖寒星!
那枪尖蕴含的杀意,冰冷刺骨,几乎冻结了他的思维!他想挥刀格挡,但手臂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僵硬迟缓,完全跟不上那超越极限的速度!
他想勒马躲避,但左右身后都是舍命护主的亲兵,退路被彻底堵死!死亡的阴影,带着绝对的冰冷和黑暗,瞬间将他彻底吞噬!他甚至能嗅到枪尖上浓重血腥味混合着钢铁的冰冷气息!
“大帅——!!!”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嘶吼,撕裂了凝固的死亡瞬间!
一直如同磐石般沉默拱卫在韩休琳马侧的那名亲兵统领,动了!他虬结的肌肉在铁甲下瞬间绷紧到极致,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权衡,只有烙印在骨髓里的、对主将绝对的忠诚!
他猛地从自己的战马上飞扑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燃烧了最后的生命潜能,将整个身体化作一面血肉盾牌,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撞向了李国臣那必杀一枪的枪尖!
他张开双臂,并非拥抱敌人,而是拥抱那注定的死亡,眼中只有韩休琳惊骇欲绝的脸!
“噗嗤——!”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贯穿声响起!灌钢锥枪无坚不摧的枪尖,如同穿透一层湿透的厚纸,毫无阻碍地撕裂了亲兵统领前胸厚重的铁甲护心镜,深深贯入他坚实的胸膛!
枪尖穿透心脏,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碎裂的内脏组织,从其后背铠甲缝隙中猛然透出!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统领沉重的身体,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韩休琳!
“呃啊——!”
韩休琳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砸在自己左肋!眼前猛地一黑,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气血疯狂翻涌!他连同坐骑被这舍命一撞,踉跄着向后急退数步!
正是这致命的一撞,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心脏要害!但那冰冷的、滴血的枪尖,依旧贴着他左侧肋下明光铠的甲片边缘狠狠划过!
“嗤啦——嚓!”
坚韧的灌钢甲叶在锥枪的极致锋锐和巨大动能下,竟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长长的豁口!
内里的牛皮衬里和丝绵瞬间破碎!枪尖带着刺骨的寒意,擦过韩休琳的皮肉,带起一溜刺目的血花!
剧烈的疼痛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让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猛地一晃,几乎从马背上栽落下去!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内衬,顺着破裂的甲叶汩汩流出。
李国臣一枪贯穿亲兵统领,枪势被这沉重的人体所阻,心中暗叫一声:“可惜!”他双目赤红,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发力回抽!
“噗——哗啦!”
锥枪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和破碎的组织,从统领的胸膛中拔出!那曾经魁梧雄壮的身躯,此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软软地摔落在冰冷的、浸满血泥的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眼睛兀自圆睁着,死死望向韩休琳的方向,瞳孔已经涣散,但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扯,凝固着一丝完成使命、为主尽忠后的奇异解脱。
“保护大帅!跟他们拼了!!”统领惨烈至极的牺牲,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滴水,瞬间将残余亲兵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点燃!极致的悲愤和守护的执念,压倒了恐惧,化作了焚身的疯狂!
他们不再是人,而是一群彻底失去痛觉、只知撕咬的疯兽!嚎叫着,赤红着双眼,如同决堤的黑色狂潮,用身体、用兵器、用牙齿,死死堵在李国臣和受伤的韩休琳之间!
刀砍!枪刺!甚至有人直接扑到青海骢的马蹄下,用残缺的手臂死死抱住马腿,用牙齿疯狂地撕咬着坚硬的马甲!只为迟滞那魔神片刻!
更有数名悍卒,完全不顾砍向自身的刀枪,身上瞬间增添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狂喷,却将全身力量凝聚于手中的重兵器,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砸向李国臣!
他们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韩休琳凿开一线渺茫的、通向生存的缝隙!
李国臣的青海骢被数名悍不畏死的敌兵以命相缠,速度骤减。他挥舞锥枪,枪影如轮,不断将扑上来的敌人挑飞、砸碎,但眼前的敌兵仿佛无穷无尽,倒下两个,又涌上四个!
韩休琳在亲兵拼死护卫下,捂着肋下不断涌血的伤口,脸色惨白如金纸,每一次喘息都带动伤口剧痛,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污从额头滚落,气息紊乱不堪。
困兽犹斗,其势更凶!李国臣心中凛然。
斩杀韩休琳,已非易事,这最后的一搏,必将惨烈到极致!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状若疯魔的敌兵,死死锁定韩休琳那张因失血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两双眼睛,一双燃烧着赤诚的火焰,一双沉淀着末路的疯狂,在尸山血海之上,在猎猎战旗之下,隔着死亡的距离,轰然对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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