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幽州已经变天了?(第3页)
更骇人的还在后面!
那杀手在抱住李燧的瞬间,竟然猛地仰起头,张开嘴,露出森白染血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野兽撕咬猎物,狠狠咬向李燧毫无防护的脖颈!
浓重的血腥气和疯狂的气息扑面而来!
“找死!”
李燧眼中寒光爆射,一股冰冷的戾气骤然升腾!被抱住的瞬间,他并未慌乱。
多年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最有效的反击!
他左臂猛地曲起,坚硬如铁的肘尖如同攻城锤,带着全身拧转发出的劲力,狠狠向后捣向紧贴在自己腰腹间的杀手腹部!
“咚!”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擂鼓。
杀手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煮熟的虾米,抱住李燧的手臂力量瞬间松脱了大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咬向脖颈的动作也被强行打断。
就在这电光火石、对方因剧痛而弯腰低头的瞬间!
李燧的右膝如同从地狱深渊弹出的攻城巨锤,带着无与伦比的爆发力,由下而上,狠狠顶撞在对方毫无防护的裆部!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饱含了世间极致痛苦的惨嚎,猛地从那杀手口中爆发出来!
那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充满了绝望和毁灭的意味。
他抱住李燧的双臂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瞬间彻底松脱!
身体痛苦地、剧烈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下身,整个人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在冰面上疯狂地抽搐、扭动,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涎水和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
就在他因无法忍受的剧痛而弯腰蜷缩、将下颌致命软肉完全暴露出来的瞬间!
李燧右手那柄刚刚饮过血的漆黑短刃,已如一道来自幽冥的黑色闪电,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自下而上,从杀手那因痛苦嘶吼而大张的下颌软肉处,狠狠刺入!
“噗嗤!”
短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口腔的软腭,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深深贯入上方的脑髓之中!
锋利的刃尖甚至刺穿了颅骨内壁,发出一声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
杀手那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如同被利刃骤然切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他剧烈扭动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木偶。
那双因剧痛和疯狂而赤红的眼睛,瞳孔瞬间放大,死死地、空洞地望向灰暗的天空,里面凝固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彻底凝固的痛苦。
随即,整个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冰面上,只剩下细微的、无意识的神经性抽搐。
战斗结束得极快,前后不过十几个令人窒息的心跳。
冰面上漂浮着三具姿态各异的尸体:咽喉被割开的魁梧者、肋下插着毒匕的精悍者、以及下颌插着黑刃、死状最为狰狞的疯狂者。
殷红粘稠的血液如同诡异的藤蔓,在墨绿色的河水、洁白的冰碴和灰蓝色的冰层上迅速晕染、流淌、汇聚,触目惊心。
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冰河特有的刺骨寒气和河水淡淡的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岸上,李燧、赵鹰和石磐三人,如同三尊刚刚浴血而出的杀神,剧烈地喘息着。
白色的雾气从他们口鼻中急促地喷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片短暂的白霜。
三人都挂了彩。
李燧的左臂衣袖被分水刺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的鲜血正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衣袖,又迅速在低温下变得粘稠冰冷。
赵鹰的肩头被对手临死反扑的刀锋擦过,留下一条不算深但皮开肉绽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石磐则因为刚才全力拖拽重弩的绞盘绳索,以固定那三根被倒钩箭缠住的飞爪索,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的虎口彻底崩裂,鲜血淋漓,顺着弩机的冰冷金属缓缓滴落。
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锐利如刀锋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冰河两岸。
确认除了呼啸的风声和河水的咆哮,再无其他潜伏的杀机和异动。
韩休琳瘫在冰冷的冰面上,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巨大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眼睁睁看着那三个如同地狱修罗般出现的黑衣人,在电光火石间以最血腥、最高效的方式屠戮了水鬼杀手,然后沉默地伫立在血泊与尸骸之中。
他们的装束是他从未见过的噩梦。
紧贴身体的黑色劲装,材质奇特,在灰暗的天光下如同吞噬光线的深渊,在雪地上移动时,真的如同三道没有实体的阴影。
他们的装备更是闻所未闻:一人背负着那具结构复杂、闪烁着冰冷幽光的恐怖重弩;
一人手中握着两把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灵魂的短刃;
还有一人袖口隐约露出精巧冰冷的金属机括。
脸上涂抹着黑绿色的油彩,模糊了五官,只留下一双双眼睛——冰冷、锐利、漠然,如同万载寒潭深处冻结的玄冰,不带一丝人类应有的温度,只是冷冷地、毫无情绪地注视着他,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
“你……你们是谁?”韩休琳的声音干涩嘶哑,因极度的寒冷、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全身伤口传来的剧痛而剧烈颤抖。
他挣扎着想从冰冷的死亡之地上爬起来,但伤腿的剧痛和内心的巨大冲击让他再次重重滑倒,手肘在冰面上蹭得生疼,“为何……为何要救我?”
巨大的困惑如同毒藤缠绕着他。
这些如同冥府派来的勾魂使者般的存在,为何会一次次在他濒临绝境时出现?
是朝廷派来监视他这败军之将的鹰犬?还是另一股势力,想要利用他这仅存的幽州军统帅身份?
李燧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韩休琳,那眼神冰冷得如同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漠然、空洞,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他根本不屑于回答一个“货物”的问题。
他只是对着赵鹰和石磐,极其轻微地偏了一下头,打出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
那手势简洁、凌厉,如同刀锋出鞘。
赵鹰和石磐立刻收起各自的武器,动作迅捷得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们冲到韩休琳身边,没有搀扶,没有询问,只有粗暴的拉扯。
一人架住他一条还算完好的胳膊,如同拖拽一件沉重的、碍事的行李,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冰冷的、浸染着血污的河面上硬生生提了起来。
“走!”
李燧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河深处捞出的玄冰,每一个字都淬着刺骨的寒气,简短、强硬,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刚才那短暂而血腥的战斗动静太大,冰面上的尸体和刺目的血迹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清理干净。
他们已如同暴露在旷野上的标靶,隐匿彻底失败。
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开阔平坦、无处藏身的死亡冰河!
三人架着虚弱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韩休琳,如同拖着一个沉重而碍事的包袱,迅速离开那片血腥的修罗场,扑向河岸崎岖的山地。
他们不再选择易于行走但暴露的河滩或官道,而是专挑那些陡峭、荒僻、荆棘丛生的山脊小路。
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攀爬、每一次在嶙峋怪石间的快速穿行,对重伤的韩休琳而言,都无异于一场酷刑。
粗糙的岩石不断刮蹭着他破烂的衣衫和伤口,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全身的筋骨和伤处,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韩休琳满腹的疑云和惊惧如同沸水般翻腾。
他想挣扎,想大声质问这些神秘人到底是谁、意欲何为!但身体的重伤和失血带来的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
在这些黑衣人绝对的力量和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猛禽利爪攫住的兔子,连挣扎都显得徒劳可笑。
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所有的疑问和痛苦咽回肚子里,被动地被这股冰冷的力量裹挟着前行。
一种诡异的感觉在他心底滋生:这三个人,似乎……真的在保护他?
但这保护的方式,比卢氏骑兵的追杀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心寒和毛骨悚然。
他就像一件被强行劫掠的物品,不知将被带往何方,更不知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
接踵而来的日子,是韩休琳一生中最黑暗、也最震撼的旅程。靠着“黑鸦”小队近乎自虐般的强行军,每日行进超过八个时辰,只在深夜寻找最隐蔽的背风处短暂休整一两个时辰,他们沿着荒无人烟的山脊线,艰难地向幽州方向推进。
食物匮乏到了极点。
石磐的重弩成了猎食工具。一次,一只被惊起的狍子刚窜出灌木丛,石磐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只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抬弩便射!
“嘣!”
弩弦轻震。
狍子应声而倒,一支弩箭精准地贯穿了它的脖颈。
没有生火,火光意味着暴露。
赵鹰用他淬毒的匕首迅速剥皮分割。
李燧则沉默地递过来一块还在微微抽搐、带着体温的狍子生肉。
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腔。
“吃。”李燧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下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
韩休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着那滴着血的生肉,再看看李燧冷漠的眼睛,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恶心。
他闭上眼,狠狠咬了下去。
腥咸滚烫的兽血瞬间溢满口腔,浓烈的铁锈味直冲脑门,生肉的肌理在齿间被撕裂,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作呕的韧劲。
他强迫自己吞咽,喉结艰难地滚动,每一次下咽都伴随着剧烈的反胃感。
水?山涧冰冷的溪水是唯一的来源。有一次,韩休琳实在渴得厉害,捧起一汪浑浊的溪水就要喝下。
“慢!”赵鹰低喝一声,手腕一翻,一枚细小的银针闪电般探入水中。
片刻,针尖抽出,在昏暗的光线下,针尖部分赫然变成了淡淡的青黑色!
韩休琳的手猛地一抖,冰水洒了一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赵鹰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上游不远处,一具腐烂的野狗尸体半泡在水里。
“绕开。”李燧的命令简洁至极。他们默默向上游走了近半里地,才找到一处干净的水源。韩休琳再次掬水时,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危险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窜出。
一次黄昏,他们刚绕过一座光秃秃的石山,走在最前面如同幽灵般探路的李燧,身形毫无征兆地骤然伏低,右手猛地向身后打出一个极其凌厉的“噤声”手势!
气氛瞬间凝固。
赵鹰和石磐立刻拖着韩休琳扑入旁边一丛茂密的、挂着冰棱的枯黄灌木中。
韩休琳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
没过多久,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粗鲁的喝骂声顺着风飘来。
一小队约莫七八人的骑兵,穿着卢氏家兵的服饰,骂骂咧咧地从山下的小道经过,似乎在搜寻什么。
“娘的,那姓韩的丧家之犬,到底钻哪个耗子洞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帅悬赏的可是千金!”
“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搜完前面那个坳口,找个地方生火暖暖…”
声音渐渐远去。
灌木丛中,四人如同凝固的石雕,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直到那队骑兵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李燧才缓缓起身,眼神冰冷地扫过骑兵消失的方向,如同在看一群死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打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韩休琳却感到一股寒意,比这山风更冷——李燧刚才的眼神,分明已经给那队骑兵判了死刑。
又一次,他们在一个狭窄的山谷入口处发现异常。
地上散落着几枚新鲜的、被刻意掩盖过的马蹄印。
李燧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泥土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周围被踩踏过的草茎,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
“陷阱。五人,左,右,前。”他低声吐出几个词,语速快得像是在念某种密码。
赵鹰和石磐立刻心领神会。
石磐无声地卸下重弩,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的石壁,悄然向山谷左侧上方一处视野开阔的岩石平台攀去。
赵鹰则如同融入了阴影,利用谷底嶙峋的怪石和枯树作为掩护,鬼魅般向右侧潜行。
韩休琳被李燧按在一处巨石后的凹陷里,只能屏息凝神。
他听到谷口上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弓弦绷紧的“嘎吱”声,那是埋伏者准备就绪的信号。
突然!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如同石子落水的声响几乎同时从山谷两侧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沉闷声音!
“有埋伏!”
“啊!”
谷口前方立刻响起惊怒的吼叫和一声短促的惨叫!
韩休琳只看到李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闪出,手中那对漆黑的短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两道致命的幽光!
几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入肉体的闷响和骨骼碎裂的脆响过后,谷口彻底恢复了死寂。
当李燧示意安全时,韩休琳才敢探头。
谷口狭窄处,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卢氏家兵的尸体。
两人咽喉插着细小的吹箭,脸色乌黑(赵鹰的手笔);一人被弩箭贯穿了太阳穴(石磐的杰作);
剩下两人,一个被利刃割喉,一个胸口被短刃洞穿,手法干净利落,正是李燧所为。
血腥味在狭窄的山谷中弥漫开来。
韩休琳看着这如同被精准收割后的场景,胃里再次翻腾,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些人如同冰冷的机器,高效、致命、毫无怜悯。
他们对韩休琳的“保护”,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容有失的任务,而韩休琳本人,不过是任务清单上那个必须送达的“物品”。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雪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
……
……
终于,在距离幽州城还有不到百里的地方,一片被当地人称为“鬼见愁”的荒凉山隘,如同巨兽狰狞的咽喉,横亘在连绵的山脉之间。
隘口两侧是陡峭的、布满嶙峋怪石的悬崖,风穿过狭窄的通道,发出凄厉呜咽的声响,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沙尘。
隘口上方,一群约五百人的幽州溃兵,如同被遗弃的残破布偶,散乱地倚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或坐或卧。
他们身上的盔甲大多歪斜破碎,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泥污,手中的兵器也残缺不全。
残破的幽州军旗无力地垂在旗杆上,被寒风撕扯着。
每一张脸上都刻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深入骨髓的惶恐以及劫后余生的麻木。
他们是被黄尖涧那场惨烈屠杀的洪流冲散的最后一点残渣,在都尉张奎的带领下,如同无头苍蝇般逃窜至此,在这“鬼见愁”隘口徘徊不前,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丝渺茫得近乎绝望的念想——也许,也许大帅还活着?
也许,他们这支残兵,还能找到主心骨?
领头的都尉张奎,脸上多了一道从眉骨斜劈至嘴角的狰狞刀疤,皮肉翻卷,尚未完全愈合,更添了几分凶悍和凄惨。
他焦躁地在隘口边缘来回踱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隘口下方那条蜿蜒曲折、被积雪覆盖的荒径。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心头猛地一跳,随即又被更深的失望淹没。
他粗糙的大手死死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老天爷…开开眼吧…”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绝望的祈求,“给弟兄们…留条活路…给大帅…留条活路…”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望的等待折磨得发狂时,隘口下方,风雪弥漫的荒径上,几个移动的黑点,艰难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张奎猛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使劲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凝神望去。
风雪中,三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架着一个形容枯槁、几乎不成人形的人影,正艰难地向上攀登。
那个被架着的人,衣衫褴褛,身上裹着不知是破布还是兽皮,一条腿拖在地上,姿势极其别扭。
但那张脸…那张沾满污垢、胡子拉碴、憔悴不堪的脸…
张奎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大帅!!!”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猛地从张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那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撕心裂肺的悲痛和积压已久的绝望,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山隘间炸响,震得两侧山壁似乎都在嗡嗡回响!
“是大帅!苍天有眼!大帅您还活着!!!”张奎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士兵,像一头疯牛般从陡峭的隘口上冲了下去!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好几次都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又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被架着的、他以为早已葬身黄尖涧的身影!
“噗通!”张奎重重地跪倒在韩休琳面前冰冷的雪地上,积雪被砸出一个深坑。
他粗糙、布满冻疮和老茧的大手,死死抓住韩休琳那条破烂裤腿下冰冷的小腿,仿佛生怕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幻影,下一刻就会消散在风雪中。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肆意流淌。
“大帅!大帅!您真的还活着!呜呜呜……弟兄们……弟兄们有盼头了!有盼头了啊!!”他嚎啕大哭,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巨大的狂喜冲击着他,让他几乎语无伦次。
张奎那如同洪钟般带着哭腔的嘶吼,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冰块。
隘口上那数百名原本麻木绝望的幽州溃兵,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大帅?”
“在哪?大帅在哪?!”
“是大帅!真的是大帅!老天爷开眼啊!”
“大帅还活着!!”
无数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瞬间被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点亮!如同死灰复燃!
士兵们激动地叫喊着,推搡着,如同汹涌的潮水般从隘口上冲了下来,瞬间将韩休琳和跪在地上的张奎团团围住!
七嘴八舌的呼喊声、哭嚎声、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询问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在山隘间回荡。
“大帅!您受苦了!”
“大帅!我们可找到您了!”
“黄尖涧…好多弟兄…都没了…都没了啊大帅!呜呜呜…”
韩休琳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潮彻底淹没了。
他看到了熟悉的、染满血污和尘土的幽州军服残片,看到了张奎脸上那道狰狞却无比亲切的刀疤,看到了周围士兵们脸上那劫后重逢、如同找到主心骨般的狂喜泪水和激动眼神…紧绷了无数个日夜、如同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弦般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积压已久的、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伤痛、恐惧、绝望和此刻汹涌而来的狂喜与归属感,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意志堤坝。
眼前的一切——张奎涕泪横流的脸、士兵们激动的呼喊、周围摇晃的人影——都开始旋转、模糊、黯淡下去。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极其轻微的咕哝,身体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布偶,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地瘫倒在张奎那宽阔、厚实、充满了汗味和血腥味却无比温暖的怀里。
李燧站在几步之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如同沸腾般的重逢场面。
看着韩休琳被那群激动得近乎疯狂的溃兵团团围住,看着张奎抱着昏迷的韩休琳嚎啕大哭、呼唤军医,看着士兵们乱作一团…他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任务目标“货物”,在经历了无数生死劫难后,终于安全交付给了“收货方”。
他对着同样疲惫不堪、身上带伤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眼神锐利扫视着周围山崖的赵鹰和石磐,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人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架着韩休琳臂膀的手。
他们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三道融入阴影的流水,趁着溃兵们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韩休琳身上的混乱瞬间,迅速而无声地向后退去,转眼便隐入了隘口旁那片浓密、幽暗、针叶上挂满冰棱的松林深处。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只有山风穿过隘口,发出更加凄厉呜咽的声响,卷起地上的雪尘,打着旋儿,很快便将三人最后一点模糊的足迹和残留的气息彻底抹去、覆盖,仿佛他们从未在这片风雪中出现过。
韩休琳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刹那,仿佛心有所感。
一种莫名的悸动,驱使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念,挣扎着,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朝着那幽暗、深邃、风雪弥漫的密林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
风雪如幕。
林深似墨。
只有一片混沌的、不断翻滚的灰暗。
然而,一种比冰河之水更加刺骨、比死亡本身更加令人心悸的寒意,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心脏。
那是一种被无形巨手操控、劫后余生却陷入更庞大未知漩涡的毛骨悚然之感。
这感觉如此沉重,如此冰冷,如同一个深入骨髓、再也无法磨灭的烙印,随着他一起,沉甸甸地坠入了意识的黑暗深渊。
风雪深处,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永恒的阴影中注视着他,无声无息。
……
……
寒风,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刀片,刮过幽州城高耸的城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城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撕扯着,打着旋儿落下,很快便在青石铺就的官道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白。
韩休琳勒住疲惫不堪的战马,粗糙的大手抹去眉睫上凝结的冰霜。
他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难以掩饰的惊疑。
城门前的情景,让他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来。
昔日熟悉的城门景象荡然无存。
记忆里那些或懒散、或熟稔、偶尔还能开两句粗俗玩笑的守军面孔,一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如同铁铸雕塑般矗立在风雪中的陌生士兵。
他们身上的铁甲,在灰暗天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幽光,甲片边缘凝结着冰凌,显然是长时间伫立的结果。
头盔下的脸庞被护颊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警惕、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在审视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
他们站位极其考究,彼此呼应,封锁了城门洞内外的所有角度,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在此凝滞。
盘查,严苛得令人窒息。
无论进城还是出城,无论衣着光鲜的商贾还是衣衫褴褛的流民,都要被从头到脚搜个遍。
一个老农推着的、堆满柴草的牛车被粗暴地拦住,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用长矛将柴草彻底挑开、翻搅,甚至用刀鞘敲打着车辕底部,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老农吓得瑟瑟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不敢言语。
“嘶……”韩休琳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气氛,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两股白气。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破旧大氅,试图遮住左臂那道深可见骨、仅仅用布条草草包扎的伤口。
伤口在寒风中阵阵抽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惨烈的败仗——黄尖涧,八万幽燕子弟埋骨他乡的噩梦之地。
他韩休琳,威震北疆、人称“幽州王”的卢龙节度使,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只带着一身伤痕和屈辱逃回老巢。
“大帅……”身后,仅存的几名亲卫也都面露惊惶,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气氛太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低级军官皮甲、眼神精悍的汉子排开士兵,大步走到韩休琳马前。
他先是扫了一眼韩休琳褴褛的衣衫和疲惫不堪的战马,目光最终定格在他那张虽然狼狈却依旧带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脸上。
军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公事公办、毫无波澜的冰冷语调问道:“姓名?籍贯?入城所为何事?从何处来?”声音干涩,不带一丝人情味。
韩休琳心头火起,一股被冒犯的屈辱感直冲头顶。
他韩休琳,这幽州城的主人,何曾受过如此盘问?
他豹眼一瞪,习惯性地就要发作,但左臂伤口传来的剧痛和眼前这森严得超乎想象的阵仗,让他硬生生压下了怒火。
他明白,此刻不是逞威风的时候。
“哼!”韩休琳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带着沙哑的疲惫和压抑的怒火,“瞎了你的狗眼!连本帅都不认得了?”他试图用积威震慑对方。
那军官却像是没听见他的怒斥,眼神依旧冰冷如铁,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声音更加冷硬:“回答!姓名?籍贯?入城所为何事?从何处来?”
他身后的士兵也齐刷刷地踏前一步,长矛斜指,矛尖在风雪中闪烁着寒光,空气瞬间绷紧,杀气弥漫!
韩休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