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鸠占鹊巢的卢氏(第2页)

 地毯上,跪着三个人。

 中间一人,身材魁梧壮硕,即使被粗大的牛筋绳五花大绑,跪在那里也如同一座铁塔。

 正是韩休琳的心腹大将、留守幽州的卢龙军副使——刘豹!他须发散乱,脸上青紫交错,口鼻淌着尚未凝固的鲜血,将胸前染红一片。

 他那双铜铃般的豹眼中,此刻燃烧着狂怒、不甘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死死瞪着卢珪的背影,如同受伤的猛虎,喉间发出低沉的、威胁般的嘶吼。

 他左边跪着的是幽州长史崔明,一个五十多岁、平日养尊处优的文官,此刻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官帽歪斜,宽大的袍袖下摆沾满了灰尘和暗红的血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那里。

 右边则是掌管钱粮的仓曹参军赵元,更是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咯咯作响,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板,汗水混合着血污和灰尘,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滑稽又可怜的沟壑,如同两只被吓破了胆的鹑鸟。

 暖阁的角落阴影里,两名身着紧身黑色劲装、脸上覆盖着没有任何表情的青铜面具的武士,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使者,沉默地侍立着。

 他们手中,各自握着一柄狭长如月牙、刃口闪烁着妖异寒光的弯刀。

 刀身弧度流畅,带着异域风情,刃口薄得近乎透明,显然锋利无比。?k~s¨j/x¢s!.,c′o*m*

 刀锋上,新鲜的血珠正沿着那完美的弧线缓缓汇聚、滴落,落在深红色的地毯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

 这微小的声音,在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暖阁里,却清晰得如同丧钟,敲在跪地三人的心头。

 两名青铜面具武士正用素白的布巾,沾湿了清水,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

 他们的动作沉稳、精准、一丝不苟,带着一种对生命极度漠然的冷酷。每一次擦拭,都让弯刀重新焕发出冰冷致命的寒光。

 “刘将军,”卢珪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清晰而冰冷,瞬间刺破了暖阁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缓缓转过身,深邃如古井的目光落在刘豹身上,平静无波,却让刘豹感到一股比太行寒风更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你追随韩节帅多年,鞍前马后,劳苦功高。卢某……敬你是条汉子。”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如同在悼念一件即将损毁的兵器。

 “呸!卢珪!你这阴险毒辣的伪君子!假仁假义的无耻小人!”刘豹猛地昂起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卢珪纤尘不染的貂裘下摆。

 他嘶声怒吼,颈上青筋暴跳,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愤怒和疼痛而嘶哑,“趁节帅出征,勾结宵小,屠戮忠良!血洗节帅府!你……你这狗贼!你想造反吗?!”

 他的吼声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在不久前,他奉韩休琳之命留守幽州,坐镇节帅府。

 卢珪突然发难,以商讨军情为名将他诱至这暖阁。

 他带来的几名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亲卫校尉,刚进暖阁,就被那两个鬼魅般的青铜面具武士如同砍瓜切菜般,轻易地斩杀在这象征着幽州最高权力的暖阁之中!

 快!太快了!刀光如同冷电,一闪即逝,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动作!

 滚烫的鲜血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那温热粘稠的触感和浓重的血腥味,成了他永恒的噩梦。

 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卢珪平静欣赏画作的背影之后!

 “造反?”卢珪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眼神却冰冷如刀锋,瞬间扫过地上抖成一团的崔明和赵元。

 “刘将军此言差矣,差之千里。”他向前优雅地踱了一步,银狐裘的绒毛在炭火映照下泛着微光,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正义感”,如同在宣读檄文:

 “韩休琳!受奸人蒙蔽,利令智昏!擅起刀兵,无端挑衅朝廷!视朝廷调令如无物,视北疆安宁如草芥!以致八万幽燕忠勇子弟血染太行,埋骨他乡!此乃滔天之罪!人神共愤!朝廷震怒,天下侧目!此獠不死,天理难容!”

 他环视一周,目光如电,仿佛在质问天地,声音愈发高昂激越:

 “我卢氏,世代簪缨,诗礼传家,世受国恩!岂能坐视幽州基业毁于韩逆一人之手?岂能坐视北疆门户洞开,引狼入室,招致突厥、契丹等胡虏南下,荼毒我大唐子民,践踏我祖宗陵寝?!”

 他猛地一拂袖,指向窗外,仿佛指向那看不见的敌人:

 “值此危难之际,本官受范阳本家之命,挺身而出,拨乱反正!铲除附逆之奸佞,整肃军纪,稳固边防,护佑一方黎庶!此乃大忠大义!天地可鉴!何来‘造反’一说?!”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逻辑严密,将一场血腥的政变包装得冠冕堂皇。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鞭子,扫过地上抖成一团的长史崔明和仓曹参军赵元:“二位,你们……说呢?”

 那声音平淡无波,却蕴含着令人魂飞魄散的威压。

 暖阁角落,青铜面具武士擦拭弯刀的动作似乎微微一顿。

 “是是是!卢先生所言极是!字字珠玑,振聋发聩啊!”崔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地板发出“砰砰”闷响,“韩休琳……不,韩逆!倒行逆施,穷兵黩武!为一己之私,置幽州百万军民于水火!实乃罪该万死!”

 “我等……我等被其淫威胁迫,虚与委蛇,实在是身不由己,日夜惶恐,如履薄冰啊!幸得天佑幽州,降下卢先生这等柱石!拨云见日,澄清玉宇!还幽州朗朗乾坤!”

 “我等愿为卢先生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他声泪俱下,将韩休琳骂得狗血淋头,极尽阿谀之能事。

 赵元也连忙跟着磕头,语无伦次地表着忠心:“卑职……卑职亦是!受韩逆胁迫,掌管钱粮,实属无奈!卢先生大义!救幽州于水火!卑职愿竭尽所能,为先生分忧!万死不辞!”

 “很好。”卢珪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欣慰”之色,仿佛真的被他们的“幡然醒悟”所打动,甚至还带着一丝悲悯。

 “识时务者为俊杰。二位大人深明大义,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卢某……甚慰。”他优雅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立刻有两名家丁模样、眼神却同样锐利如刀的人上前,为崔明和赵元松绑。

 绳索解开,两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几乎瘫倒在地,又被家丁粗暴地架了起来。

 冷汗早已浸透了几层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冰凉。他们低着头,不敢看卢珪,更不敢看旁边如同愤怒雄狮般的刘豹。

 “至于刘将军……”卢珪的目光重新落回刘豹身上,那眼神里的“惋惜”更浓了几分,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丢弃的破旧工具,带着一丝虚伪的怜悯。

 “你忠勇可嘉,悍不畏死,乃幽州军中有数的猛将。卢某本欲留你一命,为国效力,镇守北疆。奈何……”他轻轻摇头,叹息一声,如同在惋惜一块顽石的冥顽不灵,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奈何你执迷不悟,与韩逆同流合污,甘为其爪牙!冥顽不灵!更胆敢暗中串联,煽动留守军士,意图作乱,对抗本官拨乱反正、安定幽州之举……”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风,“此等行径,按《唐律疏议》……当诛九族!”

 “你血口喷人!老子何时串联?!卢珪!你这栽赃陷害的恶贼!有种给老子个痛快!老子……”刘豹目眦欲裂,被“诛九族”三个字彻底点燃了最后的疯狂!

 他挣扎着,凭借一股蛮力,竟要强行站起!牛筋绳深深勒进他虬结的肌肉里,发出令人牙酸的紧绷声!

 然而,他身后的阴影中,一名青铜面具武士如同鬼魅般踏前一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一脚如同铁锤般狠狠踹在刘豹的膝弯处!

 “咔嚓!”一声令人心悸的骨裂脆响!

 “呃啊——!”刘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壮硕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大树,再次重重跪倒在地!

 膝盖处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他扭曲的脸庞! 他挣扎着,却再也无力站起,只能用那双充满无尽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卢珪。

 卢珪却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眼睛。

 他只是淡淡地、如同吩咐一件寻常琐事般,对着空气说道:“刘豹勾结韩逆余孽,图谋不轨,证据确凿。

 拖下去,明正典刑,悬首辕门三日,以儆效尤。其家眷……”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吐出四个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灭绝人性的字:“按律处置。”

 “卢珪——!!!”刘豹的双眼瞬间被无边的绝望和怨毒染红!他知道“按律处置”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乃至族中亲近,都将被屠戮殆尽!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点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咆哮,用尽全身的力气诅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范阳卢氏!我咒你们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两名青铜面具武士如同拖拽一袋垃圾般,毫不费力地架起因剧痛和绝望而抽搐的刘豹,拖向门外。

 他那充满无尽怨毒的诅咒声,在暖阁厚重的门帘落下后,很快被门外呼啸的风雪声彻底吞没、碾碎。

 崔明和赵元瘫软在地,如同两滩烂泥,面无人色,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连头都不敢抬。

 暖阁内浓郁的血腥味和卢珪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让他们几乎窒息。

 卢珪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步履从容地走到那烧得正旺的鎏金炭盆旁,伸出修长白皙的手,优雅地悬在灼人的炭火上方,感受着那跳跃的热力,语气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优雅:“传令下去。”

 侍立一旁、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文吏立刻躬身,笔墨早已备好。

 “一、即以幽州节度使府名义,昭告幽州及卢龙、渔阳诸州军民:韩休琳受奸佞蛊惑,逆天而行,以致兵败身死(暂时对外宣布其死讯),天理昭彰!其部将刘豹等冥顽附逆,不思悔改,竟敢趁乱煽动作乱,图谋不轨,已被本官一举擒获,明正典刑,悬首示众!”

 卢珪的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感,将血腥镇压包装成正义的审判。

 “二、即日起,幽州、卢龙、渔阳诸州一切军政要务,暂由卢氏承嗣公(卢承嗣,卢珪族兄,卢氏当代家主)全权署理!

 本官卢珪,受承嗣公委派,辅佐处置!

 他特意强调了“署理”和“辅佐”,将夺权的本质包裹在看似合法的外衣之下。

 “三、开府库!赈济因战事流离失所之难民!抚恤黄尖涧阵亡将士家属!务必妥善安置,不得有误,以安民心!”

 这一条带着明显的“仁政”色彩,旨在收买人心。

 “四、征召诸州府青壮,整军经武!修缮城防!加固烽燧!北疆突厥、契丹等豺狼之属,闻我幽州有变,必生觊觎之心!

 值此多事之秋,我幽州军民当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共御外侮!保我桑梓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