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儿子(第2页)

 钱同山放空的双眸立刻聚焦,循着铃音急切地看去。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回了乌衣巷。

 史氏族人全都住在这个区域,敲开每一户人家的房门,他们全都姓史。

 儿子就在史家?他被史家人收养了?

 钱同山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追上铃音。

 叮铃铃,叮铃铃,一辆粪车停在前方,一个十四五岁,身材瘦弱,脸上长满红肿脓疮的少年坐在车上,摇着一个铃铛。

 “收粪咯,谁家的粪坑满了,收粪咯!”

 少年用鞭子轻抽老黄牛,让粪车以最慢的速度走过街道。

 路上的行人纷纷掩鼻,对他投去厌恶的目光。他戴上斗笠,盖住自己红肿溃烂的脸,微微低下头。

 但他呼唤的声音并未放低,“收粪咯,谁家的粪坑满了,收粪咯!”

 他是倾脚工,专门负责掏乌衣巷这一片区域的粪坑。谁家的粪便积满了,就会让他运走。他把收集来的大粪带到城外的农场,晒干,做成肥料出售。

 据说这个行当很挣钱。但小少年显然不是老板,只是一个长工。他做着最累最脏的活,拿着勉强糊口的工钱,否则,他怎会长成这副骨瘦如柴的模样?

 他的脸是怎么回事?怎会长满大大小小,红肿溃烂的脓疮?他的眉毛、鼻子、眼睛、嘴巴几乎都看不清形状。

 他还散发着粪便的臭味,比阴沟里的老鼠更形貌丑陋,肮脏不堪。

 这就是我的儿子?

 我丢失了十五年的儿子?

 我把钱渲养成一个少爷,给他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让他读书识字,知礼义廉耻。

 我的儿子却每天与世上最污秽的东西为伍。他天天都在乌衣巷来回转悠,摇着铃铛,掏着粪坑。他似乎……他似乎还曾爬过史家族学的墙头,偷偷听我讲过课。

 我呵斥他,让他快下来,免得摔着。他冲我咧嘴笑,脸上满是脓包,眼神却很清澈。

 我记得他。我后来还送过他一本《三字经》。他拿书的时候,衣服碰脏了我的袍子。于是他转身逃走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来爬过族学的墙头。

 我的儿子过得就是这般的生活。

 把他偷走的人是故意的吧?故意把他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故意让他活在最黑暗,最肮脏的地方!故意用他的苦难去衬托钱渲的光鲜!

 钱同山看着那个少年,思绪纷繁,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是怎样恶毒的一颗心,才会想到把两个孩子偷偷换掉,然后把他们摆放在一起,进行最为惨烈的比较?一个活在钟鸣鼎食之家,一个活在人间炼狱!

 沈卉,我要嚼烂你的骨头!喝干你的血!

 钱同山大步朝少年走过去。

 史老太太想起方众妙测字时说过的话,颤巍巍地指着少年,哽咽道:“是他吗?是他吗?我,我天天见他呀!他收不到足量的粪就会被粪行的老板拿荆条抽。我见过他伤痕累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