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敦刻尔克(第3页)
老人还没来得及拽住他,就看见他挤进登船的人流,被登船口的武警用裹着橡胶套的警棍打倒在地。
穿蓝布棉袄的刘大爷把半块硬饼贴在胸口,体温焐化的饼边黏在粗布衫上,掉渣时扯得胸口发疼。
孙子的手指戳着他的纽扣,盯着帐篷缝隙外的火光:“爷爷,那光是啥?”
缝隙里漏进的曳光弹绿芒扫过老人的脸,映得他皱纹里的雪粒发蓝,像爬满微型萤火虫。
“肯定是防线破了!”穿夹克的年轻人攥紧手机,屏幕上半小时前就断了信号,“我听见有人说守备团早把重机枪调去南边了,现在渡口就剩下几个武警大队了。”
话没说完就被老人狠狠瞪住:"闭嘴!你想让孩子们哭吗?"但他怀里的女儿己经在发抖,眼睛盯着帐篷缝隙外忽明忽暗的火光,那是远处曳光弹在云层下划出的诡异光痕。
侯船大厅内的医务室里,刘大柱的妹妹刘雨薇正在给发烧的老人打退烧针,不锈钢托盘突然叮当作响。
不知谁喊了句“感染者进城了”,塑料帘子被撞得哗啦作响,十几个抱孩子的妇女挤进来,有人抓住她的白大褂:“姑娘,往哪跑能活?东边山口还是北边隧道?”
消毒水混着汗味涌进鼻腔,她看见最前面的女人头发上还别着捡来的塑料发卡,边缘己经磨得毛糙。
“我也…我也不知道啊!”刘雨薇的声音在发抖,指尖无意识地搓着白大褂口袋里的工作证,“负责保卫我们这些医生和护士的武警也全部撤离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咋办呀!”
“那我们等死吗?!”不知谁的哭声刺破空气,混着婴儿的啼哭和远处断断续续的枪响。
刘雨薇摸到口袋里的手机,锁屏界面还停留在哥哥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妹,守住医务室,船来了我接你”,时间显示是一天前,现在信号格早己变成灰色的叉。
更远的街角,拾荒者老陈混在人流里往前挪,冻僵的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
他听见两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在争论:“往火车站跑!昨天还有列车往北去,听说那边还有一条铁路正常运行。”
“放屁!铁路早被尸群堵了,我亲眼看见前天那列火车在月台就被拦下来了…”话头突然被爆炸声扯碎,西北方向腾起橘红色火舌,气浪卷着碎玻璃砸在铁皮屋顶上,像下了场急雨。
拾荒者老陈的馒头渣掉进雪缝,他低头去捡,看见冰层下冻着半张船票,是两天前有钱人高价购买的的渡轮票,目的地栏印着“北方安全区”,却被红笔粗暴划掉,盖着“运力不足”的蓝戳。
两个保安的争论变成扭打,其中一人的警棍掉在老陈脚边,他刚要捡,就听见火车站方向传来连续爆炸,气浪推着碎玻璃涌来,在他棉袄上划出数道血痕,那里曾是最后的陆地逃生线,此刻腾起的黑烟里,能看见扭曲的铁轨像熔化的面条。
有个抱着婴儿的母亲突然摔倒,怀里的襁褓滚出老远,老陈想伸手去够,却被汹涌的人潮推着踉跄前进,婴儿的啼哭很快被风雪和惊叫吞噬。
李芳突然指着天空,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望:“妈!首升机!”七架首升机从东南方飞来,螺旋桨卷起的气流吹落顶棚的积雪,砸在栈桥上发出脆响。
王秀兰抬头望去,却看见首升机没有减速,机腹下投下的不是物资,而是银色的降落伞,那是给前线阻击部队的装备。
女儿的手指掐进她的手腕:“他们不来救我们……”
王秀兰怀里的孙子突然不哭了,她低头看见孩子耳后浮出淡淡的青斑,像片小雪花。
女儿李芳无助的看向她,原本就消瘦的脸庞更显苍白:“妈,咱们往哪跑?”她望着西周:左边是正在下沉的栈桥,右边是燃烧的帐篷,前面是载满人的军舰却再也挤不上去,后面是涌来的感染者。
突然想起老伴临终前的话,当时他躺在漏风的土炕上,煤炉奄奄一息,说:“别怕,秀兰,咱们这辈子苦惯了,总能熬过去。”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有些苦,是熬不过去的。
“衡阳舰”的1130近防炮突然轰鸣,火舌舔舐西北方的雪原,橘红色火光映亮栈桥。
王秀兰怀里的孙子被声浪惊得一抖,哇哇大哭起来,足足25毫米的近防炮弹向着数十公里外的交战区快速飞去。
士兵开始挥枪托阻止攀登,枪托砸在人手上的闷响:“超重了!军舰承重不够!”液压装置启动的轰鸣声响彻渡口。
三个青壮年被士兵推搡着坠入冰水,他们的惊叫混着螺旋桨搅动水流的声响,很快被吞噬。
李芳突然指着“岳阳舰”的救生艇下放口:“妈,他们在扔粮食!”
只见水兵们将整箱压缩饼干抛进海里,橙色包装在冰面上漂成零星的灯,不是救援,而是为了减轻舰体载重。
王秀兰想起两天前在救济站,一块这样的饼干能换半壶热水,现在却成了喂鱼的饵料。
后面的人群还在涌来,却没人看见感染者,只有风雪卷着碎冰,在所有人脸上划出细不可闻的伤口。
探照灯扫过她的脸时,王秀兰看见“衡阳舰”甲板上挤满了人,连导弹发射井都站着抱孩子的妇女。
水兵们正在用缆绳加固人群,防止被海浪晃落,却没人注意到舰体左侧的裂缝,那是刚才撞礁留下的,海水正顺着焊缝渗进舱室,在甲板上形成细小的冰溜。
女儿李芳把额头埋进他的肩膀,流下的眼泪比军舰引擎的余温更烫:“妈,咱们上不去了……”
远处传来密集的枪响,是前线阻击部队在开火,枪声连成一片,像有人在给这个世界钉棺材板。
每颗子弹落下时,王秀兰都在想,或许下一颗,就能结束这熬不过去的苦。
当栈桥终于完全收起,七艘军舰的尾灯在冰河中渐渐变小,王秀兰看见“衡阳舰”的舰桥上,有个水兵正在擦拭眼泪,他的防寒服上印着“南海舰队”的字样,却比之前褪色许多。
或许,他也有家人留在岸上,或许,他刚才推下去的难民里,就有他的同乡。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渡口的帐篷还在漏雪,一百三十七万难民还在尖叫,而她怀里的孙子,正在她的体温下,渐渐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