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多了一帮自家兄弟(第2页)
起先还能看见些夕阳光亮,转过第三道弯就彻底黑了,只有远处影影绰绰的火光在跳。
钱进换成了强光手电筒,光柱扫过洞顶密密麻麻的霉斑,忽然照见张人脸。
“谁”对面喊道。
钱进吓一跳,他下意识后退又撞在一个人身上这更把他吓尿了。
结果回头一看是张爱军。
张爱军嘀咕:“踩我脚了,撞我鸟了。”
刚刚出现的人又问来干嘛的。
钱进说道:“来找邱大勇同志。”
出现的是个半大小子,套着件明显大两号的劳动布工装,铅灰色袖口翻着毛边。
他手里举着盏马灯,灯罩上结着层擦不掉的黑灰:“找我二哥的你是谁”
钱进说道:“我叫钱进,前两天……”
“哦,给我虎哥送过药。”他转过头喊道:“二哥,钱进哥找你!”
“你跟我往里走。”
说话间他从地上拎起一条麻袋。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麻袋蹭过洞壁青苔,在“深挖洞广积粮”的朱红大字上拖出条青绿痕迹。
再往里走,眼前豁然开朗。
三十米长的洞室被油毡布隔成十几个格子间,货箱摞成的‘墙’上糊着《人民日报》,地上铺的稻草垫子还带着甲港麻袋的印记。
最开阔处用破旧帆布围出块空地,那里坐了个煤炉,上头有烧水壶。
“钱哥!你怎么来了”邱大勇从一个帆布帘子后钻出来,劳动布手套还粘着鱼鳞。
钱进换了手电筒光束扫过油毡布隔间,照见里头还有个煤炉子,上面炖着的杂鱼锅,锅盖缝隙里钻出的腥气正在防空洞里弥漫。
他将带来的网兜塞给邱大勇,说:“这里面通风不行,你们还敢烧炉子会出事的!”
邱大勇咧嘴笑:“没事,有通风管道,现在这天风力还是很足的。”
他指着炉子烟囱给钱进看。
修整过的防空洞洞顶挺平坦的,每一个炉子的管道都深入了洞顶岩壁里。
钱进还是担心:“海滨市冬天雾气多,一旦没了风又起了雾,你们可得小心通风问题,晚上封了炉子后千万要注意煤烟中毒!”
邱大勇说:“这个我们都明白,其实我们晚上不烧炉子,人睡觉了就把炉子熄灭——没那么多煤粉块啊!”
他看了眼网兜,眼睛拔不出来:
厚厚一摞的膏药、白酒、块还有两大块晒干的腊肉,全是好东西!
打开布袋子,里面全是崭新的劳保手套。
见此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激动:“这是”
钱进摆摆手,“上门我总不能空着手对吧”
“今天看你们干活没手套,正好兄弟我现在还任了街道治安突击队总队长的官儿,能从居委会领手套,就给你们领了一些。”
邱大勇使劲拍了拍他胳膊:“我们哪有地方领福利用品兄弟,你真是解我们燃眉之急。”
“快坐快坐,嗨呀,我们这个破逼烂吊的地方,让你坐都没个坐处。”
钱进随便坐下说:“你们能住我还不能坐了”
“不过我无意冒犯你们的隐私,可你们为什么住这地方啊在城里有家的吧”
他一早就知道好些小集体企业施工队在收拾防空洞,也听说给回城知青用。
但他一直猜测是给后面的知青大返城用的,没想到是给现在的回城知青用的。
邱大勇叹了口气,拿出个烟蒂塞嘴里:“有家回不去。”
“你看过这里条件,但凡有的选,谁会住这里是吧”
“拿我来说,我家人口子多,十八平的地方住了六个人,我嫂子还大着肚子,家里除了我爹和我哥其他全是女人,你说我怎么回去”
穿大号劳动布工装的小邱说:“别说我二哥了,我在家里都没地方住。”
邱大勇又指向隔壁:“那里住的是大周,他跟你们街道锅炉房的周师傅是亲戚,但他却没法去走亲戚。”
“以前特殊年代,大周这个人单纯又脾气火爆,街道要求举报不正之风,他把他爹家里藏了一本《金瓶梅》的事说出去了……”
说着他摇摇头:
“大周的家里人就当没有这个孩子了,他不得不下乡,现在回来,家里人还是不接纳他。”
“还有湘君,爹娘在的时候就不稀罕她这闺女,爹娘没了房子里有两个哥哥,两对哥嫂为了房子天天打架呢,哪能容下她”
钱进说道:“你说的这些我理解,但你们毕竟在甲港干活,港口上不管”
“怎么管港务局说我们是计划外用工。”邱大勇郁闷的吐了口烟圈,“我告诉你,我这个情况在这里已经是好的了,起码落下户口了。”
“有几个人情况复杂,临时户口都落不下,房管所天天来撵人,按理说他们都没有资格住这地方!”
烟蒂只有一点烟丝,几口抽没了。
煤油灯芯噼啪炸响,映得他眉骨阴影更深。
钱进掏出一包烟塞给他。
邱大勇笑道:“看出我可怜了吧”
钱进摇头说:“看出你厉害了,你是一条蛰伏九渊下的猛龙,一旦外面风雷大作,你一定能腾飞九天!”
邱大勇一怔:“啊”
钱进说:“我认真的。”
“老祖宗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正盯着网兜里块出神的小邱听到这话陡然抬头咧嘴笑:“嘿,你怎么知道我二哥的座右铭”
“去一边!”邱大勇有些不好意思的踹弟弟。
钱进问道:“你们搬运队的兄弟姐妹都住在这地方”
邱大勇说道:“没有,多数家里能给腾个地方安上一张床。”
钱进说道:“那你确实厉害,即使他们有更好的条件也愿意跟随你身边,你以后肯定能是个人物!”
邱大勇被他夸的更不好意思了,搓着大手说:
“主要是我们这些人都不受欢迎,得抱团在一起才能避免被欺负。”
“我下乡时候干过民兵连的干部,他们信任我,就让我暂时当个领头的。”
钱进问道:“下乡很苦很累——这个我清楚。”
“但下乡好歹有个正经住的地方吧在乡下劳动也未必比在港口当搬运工辛苦吧”
邱大勇摇摇头:“你说的对,可前程不一样。”
“留在乡下只能在地里刨食吃,待在城里终归有机会往上走。”
“我不愿意一辈子扎根农村当农民,我回城总有办法混出头来!”
手电灯照在邱大勇身上。
映射在防空洞石壁上的身影魁梧高大又扭曲。
钱进看到了一个狠人的踪迹。
现在是投资良机。
同时有可能的话他也想改变一下邱大勇的命运。
他不知道青勇盟未来会做多少违法犯纪的事情,但邱大勇等人现在还是清白身。
要是可以,他想帮这样的人走正道。
邱大勇有能力有魄力也有忍耐力,他要是有机会走上正道一样能出头。
而看到钱进凝视自己不语,邱大勇以为他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就又说了起来:
“我是在东北兴安岭的老林场里插队,74年冬天我们那队知青饿极了在江上凿冰捕鱼,结果当时有个冰窟窿,有个兄弟直接掉下去了,后来再没出现过。”
“还有个姊妹湘君,她长的漂亮好看,下乡那地方的公社领导没了媳妇,想让她给家里孩子当娘。嘿嘿,六个孩子,大闺女跟她一样大!”
钱进点头:“明白了,我下过乡,我都明白。”
邱大勇抹了把下巴,又为难的看向两个网兜。
钱进笑道:“不用多说,还是那句话,无产阶级同志之间的互助行为。”
邱大勇苦笑:“你这还是无产阶级”
钱进说道:“无产阶级的蛀虫也是无产阶级嘛。”
他知道怎么拉近跟这些底层人的距离。
因为他曾经就是底层人。
“没见过这么说自己的人。”邱大勇这次笑容浓烈很多。
有人闻声而来,借着昏暗的煤油灯看钱进。
邱大勇招呼起来:“小王去把咱晒的虾米拿出来,小周把火捅旺点,这几天太潮了,大陈你不是藏了把生”
然后他对钱进说:“就这么个条件,你别嫌弃,这个点你没吃饭吧反正不嫌弃就留下对付一口。”
他又喊道:“湘君,有啥好东西拾掇一下,今天来了贵客,咱得好好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