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待替换01(第2页)

天将明未明时,卖豆腐的梆子会准时在巷尾响起。雾霭漫过石阶,把梆子声也洇得湿漉漉的。这是三十年来未曾变更的晨曲,和当年外婆掀开锅盖时的豆香一样固执地存在着。我数着梆声等朝霞,却听见露水从芭蕉叶滚落的清响,恍若谁在轻轻翻动线装书页。

晨光爬上窗棂时,竹椅上的露痕已淡成水墨。昨夜栖在井沿的萤火虫,此刻都化作了木槿花瓣上的朝露。蝉蜕仍悬在老槐树的皱褶里,而新蝉正在高处试嗓。瓦当貔貅口中的铜铃又开始收集日光,祠堂灯笼在晨风里摇晃,晃出四百八十个晨昏的光影。忽然懂得,夏夜原是光阴的琥珀,每个瞬间都封存着无数个昨天的暮色与明天的晨光。老井总在黄昏涨潮。水面漫过青砖的第三道苔痕时,就能听见井底传来细碎的叮咚,仿佛有谁在叩打六百年前的铜锁。我学着母亲当年的姿势摇动轱辘,麻绳突然震颤着蜷缩起来——木桶里盛着的不是月光,而是一尾朱砂鲤,鳞片上烙着永乐年间的火漆印。它翕动的腮边悬着枚铜钱,绿锈斑斑却拴着崭新的红绳,正是母亲描述过的那枚。井壁忽然落下一串水珠,在暮色里串成观音的璎珞。

蝙蝠掠过祠堂飞檐时,木槿花开始往夜色里倾倒香气。表弟寄来的书信别出心裁地折成蝉形,在八仙桌上振翅欲飞。信纸洇着省城的梅雨季,他说图书馆的琉璃瓦下住着五代燕子,\"最老的巢里藏着光绪年的银杏叶\"。我忽然想起去岁共捕的蝉蜕,此刻正在樟木箱里与祖父的《水经注》残卷同眠,书页间还夹着半片民国三十年的梧桐叶。

穿堂风突然裹来艾草香,灶屋窗纸便晕开一团暖黄。外婆的绿豆汤在粗陶罐里吐着气泡,她用井水湃过的青瓷碗盛汤,碗底游着两尾墨色锦鲤,是乾隆年间画师点上去的。暗花浮动的光晕里,我看见自己十五岁的倒影正踮脚偷舀冰糖,而此刻坐在竹椅上的我,手中绿豆汤忽然泛起涟漪——房梁垂落的蛛丝上,悬着颗光绪年的冰糖,裹着九十载光阴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