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披黄袍(九)(第3页)

 孟月池看着自己的妹妹的小脸,月容一向聪慧,课业也好,却不能把心思都放在课业上,今天她算是知道自己这妹妹天天脑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了。

 “阿姐,你可千万别听这些昏话!不然阿娘回来一定哭死的!”

 “你放心。”

 孟月池摸摸自己妹妹的头发。

 “我已经让人传信回去,阿娘在宅子里留下的人够多,不会让他们生事的。”

 刚说完,孟月池就见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孟科首,鹤洲桥外寻你的孟家人挑衅墨同窗,被墨同窗派人打了……”

 说话的少年神色有些古怪,他总觉得墨同窗是故意派人去碰瓷,然后寻机打人的。

 虽然这话说出去没人信。

 可这少年那是亲耳听过墨同窗为了孟科首打别人耳光的。

 孟月池苦笑:

 “罢了,孟家的下人在这得罪了人,我怎么也得去寻墨同窗赔礼。”

 孟月容连忙说:

 “阿姐,我和你一起。”

 “不必了。”

 看见阿姐走了,孟月容看向刘嬷嬷。

 “嬷嬷,我阿姐笑得好古怪。”

 刘嬷嬷看向自家姑娘的背影:

 “姑娘挺高兴的呀,二姑娘是不是看错了。”

 有吗?

 孟月容有些怀疑。

 墨怀袖所住之处距离孟月池的住处并不远,孟月池走进来的时候她正穿着一身簇新衣裙凭案端坐。

 “墨同窗。”

 “哼,怎么,孟科首可是要为你家那几个下人来跟我问罪,我可告诉你,与我墨家相比,你孟家不过是……”

 “墨怀袖。”

 高傲的少女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孟月池的嘴里说出来,突然脑子一空,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孟月池略一歪头,看着她转向了旁处的眼眸。

 “多谢。”

 “你丶你为何平白无故谢我?我!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这般就能放过了那些人。”

 “我是多谢你几番回护。”

 说完,孟月池双手一拢,对她行了一礼。

 刚刚还姿态做足的少女猛地从座上起来,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她看着孟月池,习惯性地想说些什么,可她什么都没说出来。

 “孟月池,你别以为这样……”

 “我此谢,并非是谢墨家高门里的墨娘子,是谢庐陵书院里一身正气的墨怀袖,我的三年同窗。”

 晚秋风重。

 桂花香浓。

 仿佛被什么哽在了喉头,墨怀袖看向站在风里的少女,她仍是一身短衣绣裤。

 因为她,庐陵书院有半数女学子也不再穿外面的旋裙。

 墨怀袖其实自己也让人做了许多绣裤,私下里,她只穿着那些裤子,只是不敢让旁人看见。

 “你……”

 孟月池直起身,笑着看她,她的目光澄澈得像是晨间的露。

 墨怀袖看着,便觉得有热意从心中流淌而出,又不知该去何处。

 “孟月池,今冬之后,我便不会再来庐陵书院了,明年秋闱,我必胜过你。”

 出身墨家的女儿想要科举,千难万难,可墨怀袖愿意去走那条千难万难的路,如果是与孟月池同路为伴。

 “好,明年秋闱,墨怀袖,你我场上见。”

 院落之外的竹林里,原本在与几个少年谈论朝政的陆寒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刚刚与他说话的少年们也不在意。

 听闻墨怀袖说自己要去科举,他们都震惊不已。

 陆寒城微微低着头,他的胸口又有一阵阵的热意。

 只是此时他有些分不清,那些热意到底是因为他胸口那颗红珠,还是因为少女那一句句带着笑意的话语。

 孟家人给孟月池带来的麻烦不止这一次,只不过在庐陵书院,这些事都被拦在了外面。

 薛重岁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见孟月池每日平心静气地读书练字准备秋闱,她心中很是快慰。

 “等你考上了举人,很多事都可迎刃而解。”

 “山长放心。”

 那是玉衡十五年五月。

 六月,鹿州武安县令孟叔恒以一女许嫁多家哄骗婚事,被告上大理寺。

 七月,大理寺定案,武安县令孟叔恒被罚俸三年,退还全数聘礼。

 同月,尧州所属江南道学政陈正伦驳回了孟氏女孟月池的士子身份。

 “以一女之身许嫁多人,如此贪财无耻之人,怎配为士子?莫要脏了秋闱考场才是。”

 七月末,庐陵书院参加此次秋闱的学子结伴离去。

 唯独曾以一人之力让他们数年无法探问科首之位的孟月池,只能在藏书阁的三楼眺望甘江水去。

 “孟娘子,此事并非没有回旋馀地。”

 从池州昼夜兼程多日赶来的陆寒城看着当窗而坐的女子。

 大半年未见,她又长大了许多。

 “你一篇《安民均田论》才惊九州,连繁京一带亦有传颂,江南道诸多士子愿为你上书,陈学政虽然古板迂腐,也是爱才之人。”

 “多谢陆郎君。”

 孟月池转身,笑着对陆寒城致谢。

 “只是,不必了。”

 孟月池轻声叹息:

 “我是薛重岁的关门弟子,女旧臣之后,事已至此,江南豪族怎会容我再科举入仕?”

 数年来她的恩师努力撬动了各家,连墨家的女儿都决心科举,那些人必然会反扑。

 她姓孟,那些人拿捏不了庐陵书院,也能拿捏孟家,她连让自己的母亲向孟家低头都不肯,又怎愿自己的恩师为了自己而让庐陵书院让步於旁人?

 “读书,科举,这条路我从九岁就盼着,如今也已经六年了,念及初心,我当年不过是希望自己能有一条路可走,不至於被关在四方院子里。”

 “孟娘子……”

 “循规蹈矩,科举入朝,於勋贵清流之间逼仄求存,为陛下所用丶所弃的女臣们不过是穿在陛下的锦绣衣袍,这样的袍服,陛下不缺我这一件。”

 “那孟娘子你是决心不再入仕?如薛山长一般?”

 孟月池摇头:

 “我要去朔北,读尽了此间书,我想去看看天下之大。”

 这天下到底有没有一条路,能让她真正抓住自己的命运呢?

 孟月池想去看看,找找。

 如果找不到,她便自己闯一条出来。

 “他日再逢,我必重谢陆郎君今日的奔波之恩。”

 藏书阁外,薛重岁擡头,看着自己的小徒儿。

 明光西照来。

 新雁北归去。

 老人淡淡一笑,她的徒儿,是一枚在“十问碑”前长大的,新的种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