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披黄袍(十三)


 姑娘请披黄袍(十三)

 自玉衡十七年十一月十九, 卢龙将军江左益起兵叛乱以来,整个大启朝的朝堂就像是一锅沸水,每日翻滚不堪。

 真论起来, 江左益乃是先帝哲宗宗的亲信之臣,当年三位将军分领朔北军,其中一路在东调之后与征蛮军合为一体,又吸纳了北蛮内迁几部,才成就了如今的卢龙军前身,江左益寒门出身, 若不是先帝一力扶持, 又怎么可能成了统领数万强兵。

 先帝为了不让穆宗朝夺位之乱重演,倾力打造了有蛮族混入其中的卢龙丶振武丶静绥三部,此三部领受皇恩, 与各处高门并无牵扯, 亦被称为“北犬”。

 也正因此,江左益起兵之前, 朝中大部分人没几个想到他会谋反。

 他占据青兖等地数月,朝臣们也觉得江左益不过是“恃宠而骄”,直到这条“北犬”真的亮出了獠牙。

 消息传到繁京之时,繁京内天子与群臣还在准备着新年的欢庆, 无数盏精美的花灯从各地运到繁京。

 那一日是十二月初二。

 通政司的密报历经无数辗转纠葛终於到了御案之上,在它上面的那一条消息还是梧州府衙突生灵芝的祥瑞喜事。

 “江左益谋反, 兵部主事魏久丶通政司两道参事常青娘丶青州刺史李泰丰丶益都知府张宝净丶北海县令言方许被杀, 兖州刺史於鹰附逆。”

 冬日的冷风吹在议政殿里, 将年节喜气卷到空中, 散了个干净。

 陛下震怒,当即令靠近青兖等地的守军尽速剿灭叛逆。

 朝堂上, 群臣噤若寒蝉。

 回到内殿,穿着金红色外袍的当今陛下万俟玥召令吏部侍郎梅舸入内议事。

 “之前你让朕调令并州守军前去定州,朕还觉得是你多疑了些,如今看来,那林珫也早就知道江左益要反,不然也不会收了朕的密旨却装死。”

 静站在御座之前的梅舸没有说话。

 她是内廷女官出身,即使如今已经是朝中重臣,面圣时候也如从前一般微微倾着身子。

 万俟玥把玩着案上的金雕孔雀,她御极十七载,一身帝王威势早成。

 内堂中暖香融融,却又仿佛被陛下的怒火给焚烧成了灰,塞在人的喉咙里,让人喘不上气来。

 “林珫如此,其他都督丶节度,只怕也是如此,他们早知道江左益会反,偏偏给朕装聋作哑装疯卖傻!让朕在这繁京之中当这个无知无觉的瞎子丶聋子!”

 句句嘲弄,句句藏恨,万俟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嘲弄的是谁,在恨的又是谁。

 “雪君,你在吏部经营这么久,可知道这一路上的州府众官里有没有人能抵挡江左益?”

 梅舸,也就是皇帝口中的梅雪君默然片刻,才说:

 “陛下,天下承平日久……各地主官擅民事者多,擅军政者,极少。”

 二十四岁登基,今年四十一岁的万俟玥坐在御座上,擡起手,轻轻抚弄了下自己的眉毛。

 这是她恼怒之时才会有的动作。

 “守军之将各怀心思,抚敌之臣无带兵之能,从兖州到繁京,若是江左益他一路杀来,朕岂不是要弃繁京而走?”

 金雕孔雀被她砸在了地上。

 精雕细琢而成的纤毫尾羽被磕成了一团。

 “朕就不明白,朕如今所做,和明宗当年有什么区别?她也不过是任用女官丶丈土改税,偏偏都能做成,朕呢?朕让柳铉徵这些女官入朝,她们却不安分,朕让她们做的事她们都做不好,偏要天天来规劝朕!丈土改税一事,从前越知微是怎么做的?她们怎么就学不了?!现在区区一个江左益都敢谋反?!怎么,是觉得朕身后没有一个国公府的外家?”

 万俟玥是先帝独女,先帝因幼时落水,身子不甚康健,只有这一个女儿,还是一宫女所生,万俟玥从五岁起就被送到了先皇后跟前教养,十岁被立为太子,养出了一副骄横性情,至今也未曾有变。

 她有一颗进取之心,却屡屡受挫,自她登基之后所用之人多令她失望。

 “雪君,此时正是朝中用人之时,你可有人能举荐?”

 最好是能如明宗朝江明雪丶薛重岚丶云娇丶裴仲元那般的勇武之将,能以一己之力将江左益击溃。

 “陛下,千军易得,一将难寻,兵部各位大人此时正在商讨应对之法,他们精通军事,定有克逆制胜之法。”

 万俟玥挑了下眉,仿佛是冷笑一般。

 “江左益号称十几万大军,他哪有那么多军粮养兵?多半只有四五万人虚张声势,陛下,臣以为,只要调集武宁丶义成丶宣武几处守军,定能将叛军剿灭在濮州城下。”

 “陛下,当年临淄王逆乱,正是被时任镇远公江明雪剿灭於此地,臣以为,将各处守军招来至此处,定能将江左益围而攻破!”

 梅舸今年不到四十岁,只看她瘦削白皙的脸庞,很多人都以为她不到三十岁。

 站在议政殿的一角,听着兵部的大人们高谈阔论,说什么要各地守军将叛军分而割之,最后在濮州毕其功於一役,她微微低着头,手指勾着袍袖的一角,一言不发。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到了繁京,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字算得上好消息。

 十二月初三,魏州被破。

 十二月二十七,镇州被破。

 玉衡十八年正月初六,定州刺史白覆周投敌。

 正月二十七,叛军破宣武军。

 二月十四,叛军兵临濮州城下。

 二月二十日,濮州城破。

 兵部信誓旦旦的“毕其功於一役”毁於一旦。

 濮州向西,渡河过庸关便是繁京。

 虽然朝廷调拨了三十馀万兵马在这数百里路上,可濮州失守,朝中人心惶惶,劝陛下离开繁京之声渐渐响起。

 “你说叛军撤军了?”

 此时是玉衡十八年三月十九,看着传信的斥候,万俟玥自御案后站了起来。

 “江左益撤军了?”

 “启禀陛下,叛军在濮州留下六万精兵,其馀十万大军北撤而去。”

 撤军?为什么?

 万俟玥看向梅舸,只见她半低着头眉头微蹙。

 江左益攻下濮州,正是气势大振之时,合该一鼓作气,又怎会撤军?

 “陛下,叛军多半是知道了前方有三十万大军镇守……”

 万俟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若照你这么说,江左益这也怕,那也怕,他是如何造的反?”

 江左益的反叛,让这位久在繁京的陛下多了几分锋芒,她环顾群臣,问:

 “叛军北撤一事,尔等可知端倪?”

 “陛下,臣听闻,齐州原平城至今未被叛军攻破,其知府言方应收拢各地军民,意欲切断叛军回撤之路。”

 齐州?原平?

 “陛下,前几日微臣从逃难之人身上得了一篇檄文,正是庐陵学子孟月池在原平府所写的‘《缴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