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不敢乱动(第2页)

 周彻的手指猛地收紧,陶碗在掌心转了半圈。他知道陈兰是当年跟随袁术的旧部,建安西年袁术兵败身亡时,是曹操力排众议饶了这些降兵。如今那些人却在江南的稻田里举起了反旗,稻穗在刀锋下倒成一片,像极了他们当年在官渡收割的麦浪。 

 天快亮时,周彻带着骑兵踏过濡须口的浮桥。晨雾里传来秧鸡的啼叫,他看见水面上漂着些折断的芦苇,断口处还凝着霜。忽然想起昨夜曹操最后说的话:“乱世里的人,就像这芦苇,看着柔弱,根却在泥里缠得紧。” 

 皖城的城墙在朝阳里泛着青灰色,周彻勒住马缰时,看见城门楼上飘着面褪色的黄巾。那是二十年前张角兄弟举事时的旗帜,没想到在这江南水乡还能见到。城楼下的护城河里漂着些竹简,上面的谶语被水泡得发胀 ——“苍天己死,黄天当立”。 

 “将军,攻城吗?” 副将的声音里带着急切。!w/a.n`b-e!n!t!x-t¨.!n,e¢t?周彻摇摇头,从箭囊里抽出支鸣镝,搭在弓上。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像极了那年在潼关城下,马超的枪尖刺穿他护心镜时的寒光。 

 鸣镝划过晨雾的瞬间,城楼上的黄巾突然倒下,露出后面黑压压的人头。周彻看见陈兰站在垛口边,手里举着半块玉佩,阳光在玉面上折射出刺目的光。他忽然明白曹操为何让他亲自来 —— 这不是攻城,是来认亲的。 

 两瓣玉佩在城楼上合在一起时,周彻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盖过了军鼓。陈兰的手抖得厉害,玉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城砖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二十年前在巨鹿,正是周彻的父亲从乱军里救出了少年陈兰,临别时将双鱼佩分了他一半。 

 “周校尉还记得颍川的麦田吗?” 陈兰的声音在城楼上飘散,带着水汽的潮湿。周彻想起建安元年那个饥荒的春天,他们在颍川的麦田里煮过麦粒,陈兰当时总爱把最大的麦穗留给受伤的同乡。 

 护城河对岸突然传来马蹄声,周彻回头时,看见曹操的白旄麾盖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他忽然明白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攻城,那些在稻田里举着刀的农夫,那些在城楼上发抖的降兵,都是当年被战火碾碎的家。 

 “让他们种秋稻吧。” 曹操的声音隔着护城河传来,带着笑意,“今年的新米,朕要用来酿最烈的酒。” 

 周彻看着城楼上的黄巾缓缓降下,露出后面插着的青旗。那些举着刀的农夫慢慢放下武器,稻穗在他们脚边轻轻摇晃。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江边看见的风筝,原来这江山从来就不是靠刀锋守护的,是靠千万双手,在碎瓦砾里种下的每一粒种子。 

 暮色降临时,周彻坐在皖城的城楼上,看着农夫们在田里插秧。水光里的夕阳碎成一片金箔,像极了曹操案头那些赏赐功臣的金箔。陈兰捧着坛新酿的米酒走过来,酒坛上还沾着新鲜的稻壳。 

 “将军可知这酒为何格外甜?” 陈兰往碗里倒酒时,周彻看见他掌心的老茧 —— 那是常年握锄头磨出的,比握刀的茧子更厚实。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能让百姓放下刀剑拿起锄头的,才是真英雄。” 

 远处的江面上又传来夜航船的橹声,周彻看见岸边的孩童又在放风筝。这次的风筝做成了鲤鱼的模样,在暮色里摆着尾巴,像要游进天边的晚霞里。他握紧怀中的双鱼佩,两瓣玉在衣襟里相撞,发出细碎的轻响。 

 “丞相说,等天下太平了,要在这皖城修座观星台。” 陈兰指着天上刚露头的启明星,“到时候让孩子们都来看星象,不用再学怎么躲流矢。” 

 周彻仰头饮尽碗中酒,米酒的甜香混着稻禾的清香漫过喉咙。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还会有更多的少年放下父辈的刀拿起锄头,还会有更多的老兵解甲归田,在自家的田埂上种满桃树。这场乱世或许还没到尽头,但至少此刻,他们己经把风筝线交到了对的人手里。 

 月上中天时,周彻在城墙上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建安十三年的赤壁,只是这次江面上没有火光,只有无数风筝在月光里飘着,风筝线在星空中织成张巨大的网,把所有破碎的山河都兜了起来。他看见曹操站在云端放风筝,手里的线轴转得飞快,那些鲤鱼风筝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了天上的星子。 

 鸡叫头遍时,周彻被城砖的凉意冻醒。启明星己经移到天顶,像枚磨得发亮的铜钉,把深蓝色的天幕钉得牢牢的。他揉了揉发麻的脖颈,看见城墙下的桃林里有团白影在动,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拾柴的老妪,背上的竹篓己经装满了枯枝。 

 “周将军还没歇息?” 老妪抬头时,露出半张被火灼过的脸,沟壑里还嵌着些浅褐色的疤痕。周彻认出这是城南张屠户的母亲,去年城破时她家的肉铺被流矢引燃,据说老太太抱着腌肉缸在火里滚了三个来回。 

 “您怎么这时候就出来了?” 周彻伸手想接过竹篓,却被老太太用柴刀拦住。 

 “后生家的力气要留着修水渠。” 老妪掂了掂背上的篓子,枯瘦的胳膊上暴起青筋,“丞相派人送的稻种要下田了,我家那口子说要赶在清明前把水引到北坡去。” 她往东方瞥了眼,鱼肚白己经漫过皖山的轮廓,“您瞧,天要亮透了。” 

 周彻望着远处田埂上渐次亮起的火把,像条扭动的火龙,把黑黢黢的田野烫出道金边。去年深秋收的新麦己经磨成了粉,此刻应该有无数人家的灶台正冒着热气,蒸屉里的馒头会印着简单的花纹 —— 有的是歪歪扭扭的 “丰” 字,有的干脆就是个拙劣的桃形。 

 他沿着城墙往下走,砖缝里钻出的野草沾着露水,蹭得裤腿湿漉漉的。转角处突然窜出个黑影,周彻下意识按住腰间的环首刀,却听见声清脆的笑:“周将军怕不是忘了,如今城里的宵禁早就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