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集:不肯离去的魂,未了的愿
忘川河的水流带着千年不变的寒意,漫过青黑色的鹅卵石时,总会激起细碎的呜咽。那声音不似水声,反倒像无数人在低声啜泣,缠绕着河岸上徘徊的魂魄,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河岸的泥土泛着青灰色,像是被浸透了永世的悲凉,踩上去时,脚底会传来针扎般的凉意,仿佛连魂魄的形态都要被这寒意冻结。
无数魂魄如薄雾般聚散,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有的还带着生前的伤痕——断了的手臂、渗血的伤口、被烟火熏黑的脸庞。这些伤痕在冥界的微光中若隐若现,却从未真正愈合,如同他们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愁绪。他们的目光一致投向河对岸那道模糊的轮回光晕,那光晕本该是斩断尘缘的终点,是卸下所有过往、重入新生的入口,此刻却成了他们迟迟不愿迈步的关口。有人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片光晕,指尖却在靠近时本能地缩回,仿佛那光晕背后藏着比遗忘更可怕的东西。
撑船老翁的竹篙在水面轻点,竹篙入水声清脆,却惊不散魂魄们的凝滞。他的蓑衣上挂着经年累月积攒的水珠,每一颗都像是从忘川河底捞上来的,坠落在船头时,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与魂魄们无意识的叹息交织成网。老翁的脸藏在斗笠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他下巴上花白的胡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自打三界战火平息,这忘川河就成了等信儿的地方。”他的声音像被河水泡得发涨的木柴,带着潮湿的沙哑,“活着的人在人间盼归期,死了的魂在这儿等一句道别,说到底,都是被‘牵挂’这两个字捆着啊。”
竹篙再次入水,小船在水面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靠近了岸边。老翁抬头望了望那些魂魄,目光在一个蜷缩在柳树下的小女孩身上顿了顿。那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打满补丁的红棉袄,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麦芽糖,糖块早已在冥界的寒气中凝固,却被她捂得格外小心。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河面,仿佛在等什么人从水里走出来。
雅玲站在岸边,指尖的灵珠随着她的呼吸泛起柔和的白光。这颗灵珠是她入门时师父所赠,伴随她修行千年,最擅映照人心深处的执念。此刻光芒扫过之处,魂魄们的身影忽然变得清晰,那些模糊的轮廓渐渐显露出生前的模样,他们过往的片段如走马灯般在光晕中流转,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滚烫的温度,与冥界的寒意格格不入。
东侧的老妇人魂魄正反复摩挲着衣襟,那衣襟上有个破洞,她的手指总在破洞处打转,像是在寻找什么。灵珠的光里映出她生前的模样: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铜簪子挽着,脸上布满皱纹,却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光晕深处,是她怀中襁褓的模样——那是个眉眼秀气的婴孩,脸蛋红扑扑的,被她用粗布包了三层,藏在炕洞深处。“娘就躲在柴火垛后面看你被抱走的,”她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每一个字都裹着泪水,“那兵爷说带你去吃白面馒头,娘知道是哄人的……可娘要是冲出去,连你最后一口奶都吃不上啊。”
光晕里突然闪过战火燎原的画面:浓烟滚滚,吞噬了整个村落,哭喊声响彻云霄。老妇人趴在柴火垛后,死死咬着嘴唇,看着那个穿军装的人抱着襁褓消失在火光中,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泥土里,渗出血来。画面最后定格在她倒下的瞬间,胸口插着一支箭,而她至死都攥着那片从婴孩襁褓上扯下的碎布,碎布上绣着一朵小小的桃花。
不远处,两个身披铠甲的魂魄正背靠背站着,手里的长枪早已虚化,成了半透明的影子,却仍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左边的魂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额头延伸到下巴,那是他年轻时在战场上被刀砍的,当时他还笑着对同伴说:“这疤是爷们的勋章。”灵珠照出他们并肩饮酒的场景:在一个破庙里,两人席地而坐,中间摆着一壶劣质的烧酒,几个干硬的馒头。粗瓷碗碰在一起时,酒液溅在胸前的“忠”字军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说好打完这仗就一起回杏花村娶媳妇的,”左边的魂魄抬手想拍同伴的肩膀,手却径直穿了过去,他的身影因激动而变得有些扭曲,“你倒是等等我啊,我就在你身后三丈地,怎么就找不着你了呢?”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未散尽的血气,像是还在战场上嘶吼。灵珠的光里随即闪过他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胸口插着的箭镞,箭尾刻着一个“石”字,正是同伴石勇那支从不离身的破甲箭。画面外,他的同伴正跪在不远处,手里攥着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绝望。
更远处的柳树下,一个穿青衫的书生魂魄正对着河水抄写诗句,他的动作很慢,笔尖悬在水面上,迟迟不肯落下。墨迹落在水面,瞬间化作乌有,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可他依旧执着地写着,仿佛只要写得足够认真,那些字就能永远留在水面上。灵珠映出他伏案疾书的模样:窗外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在窗台上,沾了些许晨露。他的书桌上摆着一叠诗稿,最上面的那页写着“海棠诗·其一”,而桌角压着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写着“致晚晴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