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集:鼎耳上的年轮(第2页)


 现在父亲走了三年了。安安对爷爷的印象,只剩下相册里那个笑得满脸皱纹的老头,和陈默偶尔讲起的、关于爷爷种的西瓜有多甜的故事。可刚才,安安说鼎耳上有“老爷爷的手”,那双手“糙糙的,暖暖的”——像极了父亲的手。


 “爸爸你看,鱼在游!”安安趴在彩陶瓮前,小手指着鱼纹,“它们是不是在找妈妈?”


 陈默蹲下来,看着瓮身上的鱼。这只瓮出土时里面装着半瓮谷子,谷粒已经碳化,但考古人员在瓮底发现了几片婴儿的乳牙。推测是先民给夭折的孩子陪葬的,希望孩子在另一个世界不挨饿。“也许吧。”他轻声说,“它们在水里游了五千年,说不定真的在找家呢。”


 安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把耳朵贴在瓮壁上,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它在嗡嗡叫。”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像爷爷的收音机,没信号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


 陈默笑了。父亲生前确实有个旧收音机,外壳掉了漆,一到阴雨天就滋滋响。安安小时候总爱趴在收音机上听,说里面住着会唱歌的小人。


 他翻开本子,写下:“彩陶瓮的嗡鸣,是时光在哼摇篮曲。”旁边画了条歪歪扭扭的鱼,鱼嘴里叼着一颗星星——大概是安安刚才给鼎的那颗,被女儿想象成了鱼的食物。


 展厅里渐渐热闹起来。一群小学生排着队走进来,穿着统一的校服,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麻雀。带队的老师是个年轻姑娘,举着扩音器轻声讲解:“大家看这尊鼎,它有五千岁了,比我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老……”


 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青铜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庞然大物。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忽然举手:“老师,它上面的绿东西是什么?是生锈了吗?”


 “不是哦。”老师笑着说,“这叫铜绿,是岁月给它披的外衣。就像爷爷脸上的皱纹,是时光留下的痕迹。”


 孩子们“哦”了一声,目光里多了些敬畏。陈默看着他们,想起老周档案里的一句话:“孩子的眼睛最亮,能看见文物里藏着的光。”


 安安也凑过去,跟那群大孩子一起听。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注意到她,笑着问:“小妹妹,你刚才摸鼎的时候,它跟你说话了吗?”


 安安用力点头:“说了!它说以前有个老爷爷总摸它!”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瞪得圆圆的,“那它有没有说,老爷爷叫什么名字?”


 “没有。”安安有点遗憾地摇摇头,“但它说,老爷爷的手很暖。”


 陈默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那个戴眼镜的小男孩说:“说不定老爷爷是个考古学家,天天跟文物说话。”扎马尾的小姑娘反驳:“我觉得是个老爷爷,就像我爷爷一样,喜欢摸老东西。”


 阳光从展厅的天窗照进来,落在孩子们脸上,也落在青铜鼎上。鼎耳上的那道浅痕,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像一个微笑的弧度。陈默忽然觉得,老周说得对,文物真的在说话。它们不说自己的年代,不说自己的价值,只说那些被触摸过的瞬间,那些藏在纹路里的温度。


 中午的时候,陈默带安安去展厅旁边的休息区吃午饭。他从包里掏出保温桶,里面是安安爱吃的番茄鸡蛋面。安安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吃着,忽然问:“爸爸,那个鼎会饿吗?”


 “应该不会吧。”陈默笑着说,“它已经五千岁了,可能早就不需要吃饭了。”


 “那它会想老爷爷吗?”安安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番茄汁,“就像我想爷爷一样。”


 陈默的心又软了。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女儿:“会的。它记着老爷爷的手温,就像你记着爷爷的怀抱一样。”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就种了一辈子地。但我知道,人活着,总得留下点什么。你守着那些老东西,也是在守着咱们的根啊。”


 那时候他不懂“根”是什么,只觉得父亲的手很凉,凉得让人心慌。现在看着安安,看着那尊被无数双手摸过的青铜鼎,他忽然明白了。所谓根,就是那些被一代代人传递下去的温度:是老周摸过鼎耳的手,是父亲摸过安安头顶的手,是他现在握着女儿的手,也是安安刚才搭在鼎耳上的小手。


 吃完饭,安安趴在桌子上画画。她画了一个大大的鼎,鼎耳上站着两个小人,一个戴着老花镜,一个扎着羊角辫,手牵着手。陈默凑过去看,安安指着戴老花镜的小人说:“这是摸鼎的老爷爷。”又指着羊角辫小人,“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