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集:陶船的水痕

船影

老郑的胶鞋还沾着滩涂的湿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海风刻出沟壑的小腿。他牵着孙子郑小海的手,刚从码头上回来——今天潮退得晚,渔网收得也迟,鱼篓里只躺着几条小鲳鱼,鳞片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爷爷,博物馆的船比我们的渔船好看吗?”小海晃着手里的素描本,铅笔头从纸页间露出来,在暮色里划出一道浅灰的痕。他今年七岁,最盼的就是周末跟着爷爷去码头,或是来城里的博物馆看“老船”——上次老师带他们来研学,他盯着展柜里那艘汉代陶船挪不动脚,回家后画了满满三页波浪线,说要给陶船“画片海”。

老郑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这辈子跟船打交道,从父亲传下来的木船,到后来合作社的铁皮船,再到现在村里统一的钢质渔船,船板换了又换,可掌心磨出的茧子、耳里听惯的浪声,从来没变过。只是“文物”这东西,他总觉得隔着层雾——那些摆在玻璃柜里的陶啊瓷啊,哪有在海里跑的船实在?可小海喜欢,他便每周都来,哪怕只是站在展柜前,听孙子絮絮叨叨说些“船帆为什么是尖的”“陶船会不会漏水”之类的话。

博物馆的灯刚亮起来,暖黄的光落在展柜上,把汉代陶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陶船比小海的玩具船大不了多少,船身是深褐色,釉色早已斑驳,船舷上留着几道浅浅的凹痕,像被海水浸过的印子。小海一蹦一跳地凑过去,把素描本摊在展柜玻璃上,纸上歪歪扭扭的波浪线刚好和陶船的水痕对齐,像两条跨越千年的水,在这一刻汇到了一起。

“爷爷你看!”小海的声音里满是惊喜,手指在玻璃上点了点,“我的波浪线和陶船的水痕一样长!”

老郑弯下腰,老花镜滑到鼻尖。他盯着那重合的线条,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出海的情景。那时候的木船窄窄的,船舷上的水痕比陶船深多了,每次出海回来,水痕能漫到船帮中间,父亲总说:“这水痕是海给船盖的章,盖得越深,鱼就越多。”有一次台风天,木船在浪里颠得像片叶子,船舷被浪头拍裂了道缝,水顺着缝往里渗,父亲跪在船板上,用麻线蘸着桐油堵窟窿,他在旁边递东西,看着父亲的汗滴在船舷的水痕里,和海水混在一起,咸得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