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突围
拂晓前的天色像块被烟灰反复揉搓过的帆布,厚重而压抑。金州城北,风从海上刮来,卷着湿冷与盐腥,掠过成排的马鬃与旗帜,呼啦啦作响。营盘外的冻土被马蹄踏出一道道深槽,如同在大地胸腔上刻出的肋骨。
鼓声忽然落下,像一只巨掌按住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下一瞬,喊杀声炸裂,宛如从地底下同时冒出的万条火蛇,嘶嘶作响,铺天而来。
图赖策马而出,黑盔黑甲,面色冷峻。他抬手,镶蓝旗的三角纛旗在天光下泛起青蓝的冷光。号角连吹三声,蒙汉杂军如同拉开的弯弓,“嗖”地一声,被发了出去。
前阵是蒙古骑兵——鹰羽缀盔,长矛斜举,盾牌横挂,短弓斑驳。马队呈楔形尖锥阵列轰然前压,马蹄声如千万丈浪拍礁,卷起枯草与尘沙。骑士们的眼神在战前的紧绷中透出熟悉的兴奋,嗅到了血与铁的味道。他们信任后方的镶蓝旗,信任那一面面高举的蓝底白缘旗帜——今天,他们与盟友并肩而战,逼近神武军北营。
营寨内,木栅与鹿角阵后的火门炮口已调校完毕。炮身冷硬,炮衣缠布,火绳微微冒烟。火铳队前列跪、后列立,枪口呈扇面展开。军官举起指挥刀,袖口被潮风吹得猎猎作响。
蒙古骑队逼近到两百步。
“放!”
火门炮首轮齐射。轰鸣如雷,黑烟翻滚,火舌抽打出炽亮红线,炮弹贴着地皮滚射。前冲的马队像被无形巨锤砸中,马胸炸开,马腿折断,骑手被掀上半空再重重砸下。破片横飞,盾面撕裂,铁片带着热度钻进肉里,留下焦糊与血腥。有人尚未落地,半边身体已失踪影。
蒙古人咆哮着继续推进。火铳声接续,如不停顿的冬雨,啪嗒、啪嗒,密密连绵。能看见铅弹在潮湿空气里划出白痕,也能听见胸腔里最后一口气被挤出的呼噜。
就在此刻,后方的镶蓝旗本该掣刀拉弓,分列两翼压迫神武军侧面火力。然而,图赖的坐骑忽然放慢,他的手臂没有按常例做出“推进”的斩切动作,反而稳稳压下。他侧脸阴影里,眼神冷如被冰封的水。
“第二横列,系缰——放慢。”令旗一翻,绸缎在潮风里打了个翻子。镶蓝旗骑队阵形如水波般收住。几名蒙古千户还没反应过来,回头催促:“快上!压住左翼——”
回应他们的,是背后突如其来的破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