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面容里最柔软的心(第3页)
这世上最狠的报复,从来不是刀光剑影,而是命运开的玩笑——你恨了一辈子的人,偏偏成了闺女放在心尖上的人。
而他,除了认命,别无选择。
赵洪生的抽屉最深处,锁着个褪色的红绒盒子。深夜独坐时,他会打开盒子,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半块咬过的麦芽糖,和一张泛黄的孕检单。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妻子挺着七个月的肚子,躲在码头的暗格里,听着外面的枪声和喊杀声,把这半块糖塞进他手里:“洪生,要是我……你得把孩子养大,让她吃糖,别吃枪子。”
三天后,他在仓库的血泊里找到她。女人怀里还护着隆起的肚子,手里攥着张被血浸透的手帕,里面包着的,正是这半块麦芽糖。
赵晓雅出生那天,窗外下着暴雨,像极了她母亲走的那天。护士把皱巴巴的小婴儿抱给他看,那孩子闭着眼,小拳头却攥得紧紧的,像在抓什么。赵洪生接过她时,手抖得像筛糠——这是妻子用命换来的念想,是他黑不见底的人生里,唯一透进来的光。
他戒了烟,收了刀,把打打杀杀的事全交给副手,自己学着给孩子换尿布,冲奶粉。有次小雅半夜发烧,他抱着她在雨里跑了三里地,敲开卫生院的门时,浑身湿透,怀里的孩子却裹得严严实实。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就危险了,他蹲在走廊里,看着保温箱里的小人儿,第一次在人前哭出声。
小雅学说话时,最先喊的不是“爸”,是“糖”。他跑遍全城,找遍了卖麦芽糖的铺子,买回来堆在桌上,看着女儿舔得满脸黏糊糊,忽然想起妻子那句话——“让她吃糖,别吃枪子”。
她想学钢琴,他就把码头最安静的仓库改成琴房,墙上贴满吸音棉,连老鼠跑过都怕惊着她;她想去学画画,他就请美院的教授上门,自己蹲在门口抽烟,听见里面传来笑声,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有次仇家半夜砸门,他把小雅藏在衣柜里,锁上门时,女儿抓着他的衣角问:“爸,他们是不是来抢我的画笔?”他摸着她的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不是,是来给你送糖的。”
等他浑身是伤地把人打退,打开衣柜,看见女儿抱着画笔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糖渣。那一刻,他在心里发誓,就算把命搭上,也得让这孩子活在蜜罐里,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刀光剑影,什么是血海深仇。
小雅十五岁那年,在国外画展上拿了奖,捧着奖杯给他打电话,声音脆得像风铃:“爸,我画了幅画叫《光》,画的是你蹲在琴房门口抽烟的样子,评委说有温度。”
赵洪生握着电话,站在妻子的墓碑前,突然老泪纵横。他这辈子杀过人,放过高利贷,手上沾着洗不掉的血,却被女儿说成“有温度”。原来那些年藏起的刀,收起的狠,真的在她眼里,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所以当小雅红着脸说喜欢王虎时,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是恐慌。他怕啊,怕王家的血债沾到女儿身上,怕她像她母亲一样,被这江湖恩怨拖进深渊。可看着女儿眼里的光,那光像极了当年妻子看着他的样子,他忽然就软了。
深夜的书房里,赵洪生摩挲着那半块麦芽糖,糖块早已硬得像石头,却仿佛还带着妻子的温度。他想起这二十年,自己像头护崽的狼,把所有獠牙都对着外人,只把柔软的肚皮留给女儿。他没再娶,不是不想,是不敢——他怕新的人分走女儿的爱,怕哪个环节出了错,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妻子。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是小雅回来了。他赶紧把盒子锁好,抹了把脸,换上平日里的样子。门推开,女儿蹦蹦跳跳地走进来,手里举着张画:“爸,你看我画的王虎,是不是挺帅?”
赵洪生看着画上的年轻男人,眉眼间有王家的狠劲,却也藏着点他看不懂的温和。他没说话,只是接过画,轻轻放在桌上。
“爸,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小雅拉着他的胳膊晃,“我知道你怕,可王虎答应我了,他会把码头的生意全换成干净的,会陪我去国外看画展,他说……”
“行了。”赵洪生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想去就去吧,爸给你备车。”
小雅惊喜地跳起来,在他脸上亲了口:“爸你真好!”
看着女儿跑出去的背影,赵洪生缓缓坐在椅子上,拿起那张画。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画上年轻的面孔上,也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
他这辈子争过地盘,抢过生意,恨过王家,却终究在女儿的笑容里,认了输。
也好,他想。只要她能像她母亲希望的那样,一辈子吃糖,不吃枪子,就算让他对着王家的人低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抽屉里的麦芽糖,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一个沉默的承诺,横跨了二十年的风雨,落在了一个父亲最柔软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