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比想象中难(第2页)
周砚盯着族谱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忽然觉得喘不过气。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在佛山这种地方,宗族的纽带比钢筋还牢,一句“背信弃义”,能让周家几代人的名声烂在泥里。可他一闭上眼,就是梁盼娣捏着玉佩时泛红的眼眶,她那句没说完的“等你……”像根丝线,缠得他心口发紧。
夜里,他偷偷给梁盼娣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她那边的风声,还有隐约的拳套撞沙袋的声音。“我在练功。”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你……还好吗?”
“我没事。”周砚靠在祠堂的柱子上,声音哑得厉害,“你别担心,好好练拳,等我消息。”
“嗯。”她顿了顿,“我今天练了‘白蛇吐信’,比上次稳多了。”
挂了电话,周砚蹲在地上,肩膀控制不住地抖。他从背包里翻出爷爷留下的拳谱,泛黄的纸页上有爷爷的批注:“缠丝劲,柔中带刚,韧可绕指,硬能破壁。”他忽然想起教梁盼娣练这招时,她总说“师父,我绕不明白”,他握着她的手腕,一点点带她转:“别怕,跟着气走,心稳了,劲就顺了。”
可现在,他的心怎么也稳不下来。
陈家那边很快有了动静。先是武馆的几个老学员被陈家的生意伙伴施压,说要退馆;接着,祠堂门口被人泼了墨,写着“忘恩负义”四个大字;连巷口开了三十年的云吞店,见了他都摆摆手:“阿砚,不是叔不卖给你,是你爸放了话,谁跟你来往,就是跟周家作对。”
周砚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在武馆的院子里练拳,“噼啪”的脚步声惊得邻居投诉。他打“翻拦捶”,拳风扫过空气,却像打在棉花上;他练“十字手”,两手交错时,总想起攥着梁盼娣手腕的温度。有天凌晨,他对着沙袋练“铁山靠”,一下比一下狠,直到肩胛骨传来剧痛,才捂着肩膀滑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
他给梁盼娣寄过一封信,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说“一切顺利”,却在信封里夹了片佛山的木棉花——那是她上次说想看的花。可他没说,他已经三天没好好吃饭,没说父亲断了他的银行卡,没说陈家阿妹天天来武馆帮忙,明里暗里提醒他“婚约在身”。
最难受的是宗族大会。那天来了三十多个叔伯,围坐在祠堂里,烟卷的烟雾把屋顶都熏黄了。三伯公磕了磕烟斗,慢悠悠地说:“阿砚,男人要懂担当。陈家那边说了,只要你点头,武馆的地皮他们再多让三分,还帮你请省里的教练。”
“我不要。”周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犟劲,“我只要我自己选的人。”
“你选?”二姑丈冷笑一声,“一个北方姑娘,懂我们广东的规矩吗?会拜祖宗吗?将来生了孩子,连粤语都不会说,算什么周家人?”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周砚心里。他确实怕过,怕梁盼娣受不了佛山潮湿的天气,怕她跟宗族里的长辈合不来,怕那些“外乡人”的闲言碎语。可这些怕,在想起她练拳时眼里的光,想起她偷偷哭时倔强的侧脸,忽然就成了笑话。
散会后,父亲把他拉到爷爷的牌位前,第一次红了眼眶:“阿砚,爸不是逼你,是怕你将来后悔。这世道,守着规矩,至少饿不死。”
周砚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架在肩膀上,去看佛山的醒狮表演。那时的父亲,眼睛里也有光。他吸了吸鼻子,扑通一声跪下,对着爷爷的牌位磕了三个头:“爷爷,孙儿不孝。但孙儿记得您说过,练拳先练心,心不正,拳再硬也没用。”
他站起身,转身往外走。父亲在后面喊:“你去哪?”
“去挣钱。”周砚的声音没回头,“武馆的地皮,我自己赎回来。陈家的情分,我用别的还。总之,我的婚事,我自己说了算。”
外面的雨下了起来,打在祠堂的青石板上,噼啪作响。周砚没带伞,任由雨水浇透全身。他摸出手机,给梁盼娣发了条短信,只有四个字:“等我回来。”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远处的巷口,醒狮队的锣鼓声隐约传来,在雨里敲得格外急,像在催着他往前,也像在替他喊着那句藏在心里的话——
盼娣,再等等我。等我把这满身的枷锁,一拳一拳,打碎了给你看。
陈家阿妹是被捧在蜜罐里长大的。
佛山陈家几代做陶瓷生意,到她这辈就这么一个女娃,爷爷疼她,爹妈宠她,连族里的叔伯见了都要多塞块糖。她打小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给周砚的。
那年她才五岁,穿着粉色小旗袍,被奶奶牵着手去周家武馆。周砚正跟着师父扎马步,脊背挺得像杆枪,额头上的汗珠子滚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点。她扒着门栏看呆了,手里的糖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原来男孩子可以这么好看,像画里耍枪的将军。
后来她总往武馆跑,拎着老妈炖的汤,蹲在练武场边看周砚练拳。他练“猛虎下山”时,她会捂着嘴笑,觉得他那股狠劲像家里那只护食的大猫;他教小徒弟招式被气到时,她会递上块手帕,小声说“阿砚哥别急”。周砚待她向来温和,会给她演示怎么用缠丝劲拧开瓶盖,会在她被师兄们逗弄时护着她:“别欺负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