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云雷电草原蓝天野

愿意爬上悬崖的少年

来福刚在系里的光荣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窃笑。几个打扮时髦的女生对着“来福”两个字指指点点:“这年头还有叫这名的?跟我奶奶家的小狗一个名。”

 

她攥着衣角往回走,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刚上大学那阵子,这样的玩笑总像影子似的跟着她——有人在课堂上故意喊“来福,给我递支笔”,模仿使唤宠物的语气;有人在她的作业本上画小狗,旁边写着“你的名字真可爱”。

 

来福从不接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铅笔在笔记本上写满“长石”“石英”“方解石”,那些冰冷的矿石名称,反倒成了她的保护壳。

 

直到那天在图书馆,又有人拿她的名字打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来福’?怕不是盼着嫁个有钱人,好来福气吧?”

 

她的指尖在书页上顿住,墨点晕开了一小块。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个清瘦的声音:“《诗经》里说‘乐只君子,福履绥之’,‘来福’是盼着平安顺遂,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有分量多了。”

 

来福抬头,看见个穿洗得发白衬衫的男生,正抱着本《矿床学》站在书架旁,袖口卷得老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像是小时候干农活留下的。他手里的铅笔头快磨没了,笔杆上缠着圈胶布。

 

“你叫赵磊吧?”男生走到她桌前,指了指她作业本上的名字,“我跟你一个系,三班的。上次矿物鉴定实验,你分的标本最准。”

 

那些打趣的人讪讪地走了。赵磊把手里的半块橡皮放在她桌上:“我这块好用,借你。”他挠了挠头,“我妈说我名字里的‘磊’,就是三块石头摞起来,跟你研究的东西挺像。”

 

来福看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忽然想起自己帆布包里那件大姐绣的裙子。原来在这满是陌生眼光的地方,还有人懂她名字里的分量,懂她藏在粗布衣裳下的心思。

 

后来她才知道,赵磊家在山区,学费是靠助学贷款和周末去工地搬砖凑的,跟她一样,总把馒头掰成两半当两顿饭吃。可他书包里总装着本翻烂的《诗经》,说“石头会说话,诗也会说话”。

 

再有人笑她的名字时,赵磊总会不动声色地站出来,有时念句古诗,有时讲段矿石的故事,直到对方悻悻离开。来福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忽然觉得“来福”这两个字,原来也可以被说得这么好听。

 

夕阳透过图书馆的窗户,落在两人摊开的书本上,她的《地质学导论》和他的《诗经》并排放在一起,像两块刚从山里挖出来的石头,带着土气,却透着股子旁人不懂的亲。

 

赵磊把最后一块矿石标本放进标本盒,忽然转身对来福说:“这周末没课吧?我领你去校门口那家‘东北饺子馆’,听说他们家的酸菜馅饺子,跟咱老家的味儿差不多。”

 

来福正往笔记本上抄数据,闻言抬头:“听说那儿挺贵的,一盘饺子要八块钱。”

 

“贵啥,”赵磊拍了拍口袋,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我上个月在工地搬砖,老板多给了五十块奖金,够咱俩敞开吃了。”他挠了挠头,眼里的光有点亮,“你看你这丫头,脸瘦得跟矿脉图似的,得好好补补,不然下次野外实习,怕你扛不动地质锤。”

 

来福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袖口磨破的地方——上周去工地搬砖时,被钢筋勾出的口子还没好。她知道赵磊的助学贷款刚下来,除去学费和书本费,剩下的钱连吃饭都得精打细算,顿顿都是食堂最便宜的素菜。

 

周末那天,赵磊果然拽着她往饺子馆走。路上遇见系里的同学,有人笑着喊:“赵磊,发财了?请吃大餐啊?”

 

他梗着脖子笑:“咱学霸请客,必须得像样点!”路过菜市场时,却悄悄拐进去,花两块钱买了把最便宜的菠菜,说“让老板多加点菜,吃着爽口”。

 

饺子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的两大盘,酸菜馅的油光锃亮。赵磊一个劲往她碗里夹:“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自己却只捡盘子边缘碎了的吃,嘴里还说“我就爱吃这带边的”。

 

来福咬着饺子,酸溜溜的味道从舌尖漫开,眼眶忽然就热了。她知道这五十块钱,是他在工地上扛了半个月水泥袋换来的——夏天的工地像个大蒸笼,他每次回来,衬衫都能拧出水,胳膊晒得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