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级的圆明园(第3页)
“找子木盒。”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只是为了八爷的嘱托,是为了那些在火里站成丰碑的人——让他们知道,这园子的气脉,有人接着;这山河的念想,有人守着。”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摊开的地图上,照亮了“圆明园”三个字。那三个字的笔画里,仿佛还藏着未熄的火,和未冷的血。
梁平翻开笔记中夹着的那叠工笔界画,泛黄的宣纸上,圆明园的亭台楼阁被画得纤毫毕现,旁边密密麻麻注满了小字,全是姜山对建筑细节的注解。
“你看这‘正大光明殿’的梁柱。”他指着画中殿宇的立柱,“柱身是云南运来的金丝楠木,却不是直接用的原木——工匠们先将木料泡在玉泉山的活水潭里三年,让水流带走木性里的‘燥气’;再用桐油反复涂刷四十九遍,每遍都要等前一层渗入木缝才能刷下一层,最后木柱摸上去像玉一样温润,既防蛀虫又能聚‘正气’。最绝的是柱础,是整块青白石镂空雕成的‘海水江崖’,石缝里嵌着细小的铜珠,殿里有人走动时,铜珠随震动发出的声响,正好能中和‘穿堂风’带来的‘煞气’,这是风水师和工匠对着《考工记》琢磨了整整半年才定下的法子。”
苏惊鸿凑近看那柱础的纹路,果然见细小的铜珠嵌在浪花纹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连柱础都这么讲究?”
“这才只是入门。”梁平又指向“水木明瑟”殿的窗棂,“这殿的窗是‘活的’——工匠用黄杨木做窗格,每根木条的截面都是六边形,六条边上各刻着一道半毫米深的槽,槽里嵌着极薄的云母片。晴天时,阳光透过云母片照进来,会在地上映出‘乾、坤、震、巽’四卦的影子;阴雨天,湿气让木格微微膨胀,云母片贴合得更紧,又能挡住‘湿邪’侵入。风水师说,这叫‘窗随天变,气与宅合’,单是调试窗格的角度,工匠们就守在殿里看了三百个日出日落。”
晓冉指着画中一处曲桥:“这桥看着普通,怎么也标注了这么多字?”
“这‘九曲紫带桥’,是整个园子的‘气口’。”梁平的指尖划过桥身的弧度,“桥身九曲,对应‘九宫’;每道弯的角度都是二十七度,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正好能让晨雾顺着桥身盘旋而上,聚在桥心的‘望柱’下。那望柱是汉白玉雕的,柱顶刻着只衔珠的朱雀,珠子是南海来的夜明珠,夜里能吸月华。风水师说,这桥能把园子里的‘灵气’拧成一股绳,再顺着望柱送进地底的龙脉——为了找这二十七度的精准角度,老工匠带着徒弟用绳子量、用铅垂线吊,整整算了三个月,光废稿就堆了半间屋。”
林薇拿起一张画着喷泉的图纸,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齿轮和水管:“这西洋楼的喷泉,怎么也掺了风水讲究?”
“你看这喷水的时辰。”梁平指着图纸角落的注解,“十二兽首每隔两小时轮流喷水,正好对应‘十二时辰’;正午十二点一起喷水,水柱高度分毫不差,落进池子里的声音能传到三里外,这是工匠们用‘水钟’原理调试了一百多次才成的。但风水师加了关键一笔——池底铺的不是石头,是一层磨碎的‘磁石粉’,混在砂浆里,能让水流过的时候带上‘磁性’,既防池水污染,又能‘镇住’西洋器物的‘火气’。你说神不神?洋人的机械术,硬是被咱们的风水理给融成了一体。”
苏惊鸿一张张翻看着界画,从屋檐的翘角弧度到地砖的铺设走向,甚至连台阶的级数、栏杆的间距,都标着“合八卦”“应星宿”的注解,旁边还记着工匠们的名字和调试的次数。
“原来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藏着这么多心思。”她轻声感叹,“这不只是建筑,是工匠们的手艺和风水师的智慧,在一块儿长出来的活物。”
梁平合上界画,指尖还残留着宣纸的粗糙感:“先父说,圆明园的每一处细节,都不是凭空造的——是工匠们把手里的凿子磨出了包浆,风水师把眼里的星辰看进了图纸,两代人接力,才让这园子从土里长出来,既有筋骨,又有气脉。”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桌上的龟甲上,那些细密的纹路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像极了界画上那些被精心打磨的建筑线条。原来真正的奇观,从不在宏大的轮廓里,而在每一处被匠心焐热、被智慧浸润的细节里——那是工匠们的掌心温度,是风水师们的眼底星辰,合在一起,才成了独步天下的气脉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