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云雷电草原蓝天野

照亮着黑漆漆的世道(第2页)

 五年光阴,像江里的水,悄无声息地淌走了。姜山的背更驼了些,守着海边的小院子,每天听潮起潮落,手里的渔网补了又补,针脚密得像他心里的牵挂。

 这天傍晚,他正蹲在礁石上收网,远远看见姜念领着三个丫头往这边走。阿鸾已经长成半大姑娘,眼尾的金芒隐了些,却能在雾里辨清十里外的船影;阿瑶的声音更清了,听说镇上的学堂请她去教孩子们念书,说她的声音能让顽劣的孩子静下心;阿禾也高了,跑起来裙摆扫过沙滩,能踏出一串小小的绿芽。

 “哥,有承儿的信!”姜念的声音带着难掩的亮,手里扬着封牛皮纸信封,边角被海风吹得卷了毛。

 姜山的手猛地一抖,渔网滑进水里,溅起的浪花打湿了裤脚。他顾不上捡,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粗糙的手指在信封上摩挲——是部队的番号,还有承儿那笔锋刚硬的字,跟他年轻时写“姜”字的架势一个样。

 信里没说家常,只说他已升了营长,在威海卫打了场胜仗,缴获了日本兵的军旗。末尾提了句:“爹,我在船头立了面旗,红底黑字,写着‘还我河山’。风大的时候,这四个字能被吹得猎猎响,像您当年举着龟甲撞向武士的喊声。”

 姜山捏着信纸的手在抖,指腹把“还我河山”四个字磨得发皱。他想起承儿小时候,总爱抢他的龟甲玩,说要当“护家大将军”;想起送他出海那天,少年人眼里的光比日头还烈。

 “听说了吗?”邻居王大爷提着酒壶凑过来,满脸红光,“姜营长可是咱这一片的骄傲!报纸上都登了,说他带的兵,个个跟猛虎似的,冲锋时举着那面‘还我河山’旗,日本人见了都发怵!”

 姜山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片被摩挲得发亮的龙鳞——当年姜念给承儿的那片,上个月托人捎了回来,说“带着它打了胜仗,该让爹沾沾喜气”。他把龙鳞贴在眉心,咸涩的海风刮过脸颊,竟尝不出是盐还是泪。

 “哥,你看。”姜念指着远处的海面,暮色里,一艘军舰正破浪而来,桅杆上隐约飘着面红旗,虽然远,却看得人心里发烫。“承儿说,那旗子是他亲手绣的,用的是从日本军服上拆的红线,一针一线缝的,比阿禾绣的护身符还结实。”

 阿鸾突然指着天空:“娘,舅姥爷,你们看!”

 众人抬头,见海鸥海鸥正追着那艘军舰飞,翅膀在暮色里划出银亮的弧线。阿瑶侧耳听了听,脆生生地说:“它们在叫‘平安’呢,叫得可响了。”

 姜山慢慢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子,任由沙粒从指缝漏下去。他想起二十多年前,黄浦江祭坛上染血的晨光;想起龙虾张最后那个带着血沫的笑;想起承儿磕在青石板上的响头。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像种子,埋在土里,就算被风雨捶打,也总能钻出芽来。

 “他爹,”姜念递过块干粮,“承儿在信里说,等把日本人赶出去,就回来跟您学看风水,说要给咱国家测测最好的气脉。”

 姜山咬了口干粮,粗粝的麦香混着海风的味,竟格外踏实。他望着那面越来越近的红旗,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这小子,还知道回来学本事。”

 夜色慢慢漫上来,渔家的灯火一盏盏亮了。姜山坐在礁石上,手里攥着龙鳞,听着远处军舰的鸣笛,像听着儿子的脚步。他知道,那面“还我河山”旗,比任何风水阵都管用——它镇的不是龙脉,是千万人心里的底气,是承儿这辈人,拼了命也要护着的,比血脉更重的东西。

 潮水涨了,漫过他的脚面,带着大海的温度。姜山站起身,对着军舰的方向,慢慢挺直了微驼的背。他想,等承儿回来,要告诉他:爹教你的本事,不止看宅相辨阴阳,更要记住,这万里江山的气脉,从来都在咱中国人的骨头里,比龙蜕硬,比龟甲坚。

 又是五年过去,海边的礁石被浪啃得更瘦了,姜山的胡子也全白了,像霜落在礁石上。甲午年那场海战的硝烟早散了,可散不去的是口岸上飘着的外国旗子,是街头巷尾议论的“割地赔款”,是夜里总钻进梦里的、军舰沉没的巨响。

 姜念来送承儿的信时,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报纸,头版印着承儿的照片。他穿着笔挺的军官制服,肩章闪着光,身后是飘扬的军旗,红底黑字的“还我河山”四个大字,在照片里都透着股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