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怪物,姻缘(第3页)
“从这儿写起吧。”姜山喃喃着,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作响。他写黄浦江祭坛上的血色符咒,写龙虾张举着鱼叉冲向大蛇的背影,写承儿站在“威远号”甲板上的样子,写苏晚卿缝补那面破旗时的泪……写着写着,天就亮了,窗台上的茉莉花沾了露水,香得让人心头发颤。
他又翻出个更旧的木盒,里面是这些年搜集的碎片——圆明园园的碎瓷片,有“威远号”沉没时捞上来的铁铆钉,有承儿军靴上的铜扣,还有苏晚卿绣坏的帕子。他把这些都小心地贴在书稿里,像给历史缀上补丁。
“龟甲七片,藏着五行生克的法子……”他摸着怀里的龟甲碎片,开始写老怪物教的秘术。如何用龟甲测凶吉,如何倒练颠倒功(不是硬拼力气,是借天地之气卸力反杀),甚至写了当年自己走火入魔、靠龟甲护心才捡回条命的事。
写到末了,他想起老怪物说的“子木盒子”,在床底翻了半天,终于拖出个巴掌大的木盒,盒面刻着模糊的“河山”二字——是他三岁时抓周的物件,母亲说“抱着它,能守住咱家的根”。他摩挲着盒面,突然明白老怪物的意思:这盒子装的不是神力,是念想,是一代一代传下去的、不肯认输的劲儿。
这天傍晚,姜念带着阿禾来看他,见他趴在桌上写得入神,书稿堆得比人还高。阿禾指着门口,脆生生地喊:“舅姥爷,有个婆婆给你送饼来了!”
姜山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穿青布衣裳的老太太,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刚烙的芝麻饼,眉眼和善,看着竟有点眼熟。“我是隔壁村的,姓周,听说您在写过去的事,”周老太把竹篮递过来,“我男人当年也在‘威远号’上,是承儿营长的兵,死在海里了。我想……我想给您搭个伴,帮您研墨铺纸,也算……也算陪着我男人了。”
姜山愣住了,手里的笔“啪嗒”掉在纸上,晕开个墨点。他看着周老太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苏晚卿望着承儿的模样,突然想起老怪物说的“姻缘”。
“你……”他张了张嘴,老脸竟有点红,“不嫌弃我这糟老头子?”
周老太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我也六十多了,还嫌弃啥?就想找个能说说话的,听你讲讲过去的事,讲讲承儿营长,讲讲……‘还我河山’。”
姜山看着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酒壶,是老怪物留下的瑶池仙水,还剩小半壶。他给周老太倒了杯,又给自己满上:“尝尝?这水……能让人心里亮堂。”
周老太抿了口,眼睛亮了:“真好喝。”
那天晚上,姜山接着写书稿,周老太坐在旁边给他研墨,油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安稳的画。他突然在书稿最后添了句:“瑰宝不在金,不在玉,在心里那点不肯忘的疼,在手里这杆不肯停的笔。”
写罢,他摸了摸怀里的龟甲,七片甲片贴着心口,暖乎乎的。他不知道老怪物说的“姜八能”会不会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飞升的那天,但他知道,只要这书稿在,这木盒在,那些人、那些事,就永远活着。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落在书稿上,落在周老太缝补的衣衫上,落在那个刻着“河山”的木盒上,静悄悄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力量——像黄浦江的浪,像老怪物的仙酒,像每个普通人心里,那点“总要留下点什么”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