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吕士心

第195章 借命记(第2页)

 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硬币堆里翻找。没有!那枚旧铜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午两点差五分,城南废弃砖厂那片被烈日烤得滚烫的空地上,只有几堵破败的砖墙投下稀稀拉拉的阴影。刀疤和他带来的两个一脸凶相、胳膊上纹着乱七八糟图案的小弟,正不耐烦地踱着步,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这祝老蔫儿,是不是耍我们?敢放龙哥鸽子?”一个小弟啐了口唾沫。

 刀疤阴沉着脸,刚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催命,一阵刺耳的突突声由远及近。只见老祝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三轮车,吭哧吭哧地冲了过来,车斗里放着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印着模糊超市字样的巨大蛇皮袋。

 “疤哥!疤哥!来了来了!”老祝跳下车,脸上堆着一种混合着巨大兴奋和未散惊恐的奇异笑容,连拖带拽地把那个大蛇皮袋从三轮车上弄下来。袋子落地的瞬间,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钱呢?”刀疤眯着眼,怀疑地打量着那个脏兮兮的袋子,又看看老祝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

 “这儿!全在这儿!十万!一分不少!”老祝喘着粗气,解开袋口的绳子,猛地往下一倒——

 哗啦啦啦!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令人心醉神迷的金属洪流!无数雪亮的一元硬币,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瞬间堆成了一座银光闪闪的小山!硬币互相碰撞着,滚动着,发出无比悦耳又无比震撼的声响!

 刀疤和两个小弟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他们见过用麻袋装钱的,可从来没见过用麻袋装满一元的硬币!这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具魔幻色彩了!

 “这…这他妈…”一个小弟结结巴巴,指着钱山说不出完整的话。

 刀疤到底是见过点风浪,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荒谬感,他蹲下身,抓起一把硬币,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确实是真钱。他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老祝,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祝大成,行啊你!深藏不露啊?一夜之间,哪儿弄来这么多钢镚儿?抢银行了?还是挖到古墓了?”

 老祝搓着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疤哥,您看您说的…就是…就是以前攒的…攒的私房钱!都是…都是一块一块攒的!攒了好些年呢!这不,全给您拿来了!清点清点?十万!只多不少!”

 “私房钱?”刀疤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他也懒得深究。′2*c′y/x~s\w/.?o`r*g_他站起身,踢了踢那堆硬币,对两个还在发愣的小弟吼道:“愣着干嘛?装车!妈的,数到猴年马月去!按袋称重!回去让龙哥头疼!” 他又狠狠瞪了老祝一眼,“算你识相!滚吧!以后眼睛放亮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看着刀疤他们骂骂咧咧地把那袋沉重的硬币抬上面包车,轰隆一声开走,卷起漫天尘土,老祝才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几张纸币——那是他特意留出来的一点零头。债,终于清了!

 手里有了“私房钱”这个由头,再加上刚还清巨债带来的巨大解脱感和那枚神奇铜钱赋予的膨胀信心,老祝的胆子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他不再满足于那个风雨飘摇的麻辣烫小摊。

 他用剩下的钱,在离家不远、人流量更大的一个十字路口,盘下了一个倒闭的小饭馆。新店开张那天,老祝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不太合身的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他站在装修一新的店门口,看着“老祝家常菜”几个崭新的大红字招牌,胸中豪情万丈。秀芬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容里带着点刻意的得意和对丈夫突然“出息”的惊疑。她扭着腰在店里指指点点,声音尖利:“这桌子摆这儿!那花瓶放那儿!老祝,你总算干了件人事儿!以后好好干!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老板娘!”老祝挺着胸脯,满面红光,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咱这店,以后肯定火!红红火火!”

 新店开张,生意果然火爆。老祝仿佛被幸运之神亲吻过。他做的菜,味道说不上顶尖,但就是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让吃过的人总想着再来。而且他点子特别多,今天搞个“啤酒免费”,明天弄个“老顾客送果盘”,花样翻新,顾客络绎不绝。钞票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涌进来。

 钱多了,老祝的心也花了。他觉得自己行了,是个人物了。以前抽最便宜的烟,现在指缝里夹着的是四五十块一盒的“华子”。以前喝散装白酒,现在顿顿都要整两瓶冰镇啤酒,还得是进口的。说话嗓门大了,走路腰杆直了,看人的眼神也带了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以前见了老邻居还客客气气打招呼,现在只是抬抬下巴,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回应。

 秀芬更是变本加厉。新衣服、新包包、金项链金镯子,一样不落。她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收银台后面,一边嗑瓜子,一边把新买的金镯子晃得叮当响,斜着眼睛打量进店的客人,嘴里还不忘数落老祝:“瞧你那点出息!才赚几个钱就飘了?隔壁张老板开的可是四个圈的奥迪!你瞅瞅你!还蹬个破三轮进货!丢不丢人?”

 老祝被老婆数落得脸上挂不住,又被周围老板们“祝老板”“祝总”地叫着,虚荣心膨胀到了极点。他一拍桌子:“买!买四个圈!谁还没几个钱似的!” 没几天,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a6就停在了店门口,锃亮的车漆晃得人眼花。老祝坐在驾驶座上,摸着真皮方向盘,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

 为了维持这“巅峰”,为了填满秀芬越来越大的胃口,也为了在那些“老板朋友”面前更有面子,老祝开始动起了歪脑筋。食材不再新鲜?便宜的地沟油?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只要能多赚钱,他心里的那杆秤,早就歪得不成样子了。他变得斤斤计较,脾气暴躁,对店里的服务员呼来喝去,对稍有挑剔的顾客也没了好脸色。那个曾经为了女儿存钱罐落泪、老实巴交的祝大成,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财富彻底吞噬了。

 只有女儿苗苗,像一块未被污染的净土。她不喜欢新店那油腻吵闹的环境,不喜欢妈妈身上刺鼻的香水味,更不喜欢爸爸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她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看书,或者用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睛,担忧地看着像陀螺一样在店里转悠、却满身戾气的父亲。

 “爸,你今天又跟客人吵架了?”一天晚上打烊后,苗苗小声问正在数钱的老祝。

 老祝头也不抬,手指沾着唾沫,把一沓钞票数得哗哗响,不耐烦地挥挥手:“小孩子懂什么!那帮人就是事儿多!想吃好的又不想花钱?哪有那么好的事!一边玩去!”

 苗苗抿着嘴,看着爸爸被灯光映在墙上的、因为数钱而显得格外兴奋又扭曲的影子,大眼睛里盛满了失落和困惑。

 暴富后的日子像抹了油的轮子,转得飞快,转眼就过了大半年。老祝的腰包鼓了,肚子也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红光满面变成了油光满面。可就在他觉得自己能一直这么风光下去的时候,身体却开始不对劲了。

 起初只是觉得容易累,搬点东西就腰酸背痛,喘不上气。他以为是生意太忙累的,没当回事,照旧烟酒不离手,大鱼大肉。秀芬也撇撇嘴:“装什么娇气!以前蹬三轮风里来雨里去也没见你喊累!现在享福了倒娇贵了?”

 可情况越来越糟。他手脚开始发软,端个盘子都抖,眼前时不时发黑,心慌得厉害,像揣了只兔子在里面乱蹦。有次给客人上菜,眼前猛地一黑,手里滚烫的砂锅“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汤汁溅了一地,差点烫到人。

 “老祝!你怎么回事!”秀芬尖着嗓子冲过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和惊魂未定的客人,心疼的不是丈夫,而是那锅菜钱,“笨手笨脚的!这锅鱼头豆腐值好几十呢!你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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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祝扶着油腻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脸色白得像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身体晃了晃,软软地瘫倒下去。

 “爸!”苗苗惊恐的哭喊声,成了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刺鼻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老祝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和晃眼的日光灯管。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胳膊上扎着针,连着吊瓶。秀芬坐在旁边的塑料凳子上,脸色难看地削着一个苹果,果皮断断续续掉了一地。

 “醒了?”秀芬眼皮都没抬,语气硬邦邦的,“你可真行啊老祝!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给我丢人!医生说了,你这叫什么…急性心肌梗死!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毛病!得住院!手术!花钱!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老祝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苗苗呢…”

 “学校上课呢!哪能耽误功课?”秀芬把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塞到自己嘴里,咔嚓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你就安生躺着吧!店里忙得要死,我还得抽空来伺候你!真是…享不了福的命!”

 接下来的日子,对老祝来说如同炼狱。昂贵的检查一项接一项,冰冷的仪器在他身上来回扫描。药片一把一把地吞,苦得他直咧嘴。心脏像台年久失修的老旧发动机,时不时就罢工,憋得他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风箱。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眼窝深陷,颧骨凸起,曾经油光满面的脸变得蜡黄枯槁,躺在病床上,像一截被抽干了水分的朽木。

 秀芬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她来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少,来了也是抱怨:“今天又交了两千!你那破店,这几个月赚的钱全填你这无底洞了!车也卖了!再这么下去,店也得盘出去!我们娘俩喝西北风啊?”

 这天下午,病房里格外安静,只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老祝昏昏沉沉地躺着,突然,病房门被“砰”地一声粗暴地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他心脏猛地一抽。

 刀疤带着两个满脸横肉、纹着花臂的小弟,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他们身上带着浓重的烟酒气和戾气,瞬间打破了病房的宁静。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和家属吓得噤若寒蝉。

 “祝!大!成!”刀疤几步冲到病床前,一把揪住老祝病号服的领子,把他上半身猛地从床上拎了起来!动作粗暴得扯动了老祝身上的输液管和监护仪导线,仪器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老祝被勒得喘不过气,眼前发黑,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剧烈地绞痛起来。他惊恐地看着刀疤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疤…疤哥…钱…钱我…我还清了啊…”

 “还清?放你娘的屁!”刀疤唾沫星子喷了老祝一脸,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狠狠拍在老祝脸上,“看看!看看你老婆签的好字!‘老祝家常菜’盘店的钱不够,又找龙哥借了十五万周转!白纸黑字!现在到期了!连本带利二十万!钱呢?!”

 老祝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秀芬不知何时也来了,此刻正缩在门口,脸色煞白,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秀芬!你…你…”老祝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堵在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看什么看?钱呢!”刀疤揪着他领子的手又紧了紧,勒得老祝直翻白眼,“今天不给钱,老子把你从这楼上扔下去!”他猛地一挥手,旁边一个小弟狞笑着,一脚踹翻了床头柜上的氧气瓶!沉重的钢瓶“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老远!另一个小弟则粗暴地拔掉了老祝手上输液的针头!鲜血瞬间从针眼处冒了出来!

 “啊!”剧痛和惊吓让老祝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窒息的绝望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在滚烫沙滩上的鱼,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苗苗惊慌失措的小脸,存钱罐里叮当作响的硬币,白胡子老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还有那枚换走了他五年寿命的旧铜钱……无数的画面在他混乱濒死的脑海里疯狂闪过!

 “命…我的命…还给你…我不要了…不要这钱了…”他在心里绝望地嘶喊,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平静,却仿佛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在混乱喧嚣的病房门口响起:

 “火气别那么大嘛,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