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吕士心

第197章 镜中牢

 张伟蹲在古玩市场油腻腻的水泥地上,像个垂头丧气的蔫茄子。^0-0^小!税+罔* ¨无?错,内/容!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膝盖处磨得发白的破洞,目光在摊位那些蒙尘的旧物上扫来扫去,像是在寻找什么救命稻草。房东催租的短信还在他手机屏幕上刺眼地亮着,还有林小雨——他那个快被他耗尽了耐心的女朋友——发来的最后通牒:“张伟,这周末你再没个说法,我真走了。”他叹了口气,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压得他喘不上气,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摊主是个精瘦老头,叼着烟卷,斜睨着张伟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撇了撇,带着点看透世情的嘲讽:“小伙子,寻宝啊?瞅你那魂儿都丢了的劲儿,我这摊上可没还魂丹,就一堆破烂儿。”他浑浊的眼珠在张伟身上溜了一圈,仿佛能洞悉他口袋里那点可怜的份量。

 张伟脸皮有点发烫,手指漫无目的地划拉着摊位上那些蒙尘的旧物。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块东西磕了他一下。他低头拨开几本卷了边的旧杂志,露出一面圆形的古镜。镜面布满蛛网般的细纹,边缘包裹着锈迹斑斑的青铜,刻着些难以辨认的模糊花纹,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气息。他把它拿起来,入手冰凉,沉甸甸的,镜面模糊得像蒙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只能照出他自己一个模糊而扭曲的影子,愁眉苦脸,正是他此刻最真实的写照。

 “这破镜子……”老头吐了个烟圈,慢悠悠地说,“三十块,拿走。”

 “三十?”张伟本能地叫了起来,声音因为拮据而带着点尖锐,“这都裂成啥样了,照个鬼影都费劲!十五,爱卖不卖!”他作势要把镜子放下。

 老头眯着眼,盯着张伟脸上那点强撑的倔强,嘿嘿笑了两声,像是看穿了他那点可怜的坚持:“成,看你也真稀罕,十五就十五,拿走拿走,算我开个张,沾点喜气。”

 张伟心里那点胜利感还没升起来,就被口袋里又少十五块钱的沉甸甸给压了下去。他捏着这面冰冷的、满是裂纹的圆镜,像是捏着一块沉甸甸的寒冰,又像捏着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这冰冷的触感,似乎顺着他的指尖,一路蔓延到他同样冰冷的心里。这面镜子,会是他暂时的藏身之地吗?他不知道。

 回到他那间狭小、凌乱、永远弥漫着一股泡面味和灰尘混合气息的出租屋,张伟随手把沉重的背包甩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疲惫地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沙发里,目光空洞地扫过堆满杂物的茶几。房东催租的单子就压在吃剩的泡面桶下面,像一张惨白的判决书。林小雨发来的信息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最后那句“我真走了”像根冰冷的针,扎得他心烦意乱。他用力把手机屏幕扣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烦心事也一起关掉。

 他站起身,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向洗手间。拧开同样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刺耳的水流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他拿起牙刷,机械地挤上牙膏,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缓。当他抬起头,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墙上那面新买的便宜塑料方镜时,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那面布满蛛网般裂纹的青铜古镜,竟然诡异地取代了原来那面塑料镜,牢牢地钉在墙上!

 镜面不再模糊。一个女子的身影清晰地映在其中。她穿着样式极其古旧的衣裳,衣料是那种从未见过的柔滑丝质,泛着淡淡的、陈旧的光泽。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苍白的颊边。她的眉眼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只是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非人间的、瓷器般的脆弱感。她静静地站在镜中,那背景不是张伟身后熟悉的、贴着小广告的肮脏瓷砖墙,而是一片朦胧混沌、不断微微扭曲的虚空。

 张伟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似的“嗬”声,嘴里的牙膏泡沫“噗”地一下全喷在了洗手盆上,白花花的一片。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撞得他生疼,却也让他从巨大的惊骇中找回一丝神智。他用力眨了眨眼,又使劲揉了揉,再定睛看去。

 镜中的女子还在。她微微侧着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恶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好奇与疏离的探究,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在观察一个陌生的生灵。

 “你……你……”张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着镜子,指尖冰凉,“你是人是鬼?vr投影?新型诈骗?”他语无伦次,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高科技、灵异事件、江湖骗术的念头一股脑儿地往外蹦。

 镜中女子看着他惊惶失措的样子,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淡得像水面的涟漪,转瞬即逝,却奇异地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空灵,带着一种奇特的、古韵悠长的回响,并非来自耳朵:“公子莫惊。奴家阿芜,非鬼非魅,亦非尔等巧技所造幻影。此镜乃奴家囚牢,亦是……栖身之所。”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他身后那一片狼藉、充满压抑气息的小小空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观公子神色郁郁,眉宇间愁云密布,可是……心牢难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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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牢?栖身所?”张伟瞪大了眼睛,混乱的思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恐惧并未完全消散。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后背离开了冰冷的瓷砖,往前挪了一小步,离那面诡异的镜子近了些,壮着胆子问:“你……你被困在镜子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买了这镜子,是不是……是不是惹上麻烦了?”他想到那些恐怖片里的情节,后背又开始发凉。

 阿芜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如同烛火被风吹拂,轻轻摇曳。“陈年旧事,提之无益,徒增伤感。”她微微摇头,发间的光泽也随之流动,“奴家在此,已不知岁月几何。公子既得此镜,便是有缘。观公子心绪烦扰,若信得过奴家,不妨……说与奴家听听?”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仿佛能穿透现实的坚硬外壳,触及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或许是那眼神太过清澈,或许是那声音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魔力,也或许是他积压的苦闷实在太多,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张伟紧绷的神经在阿芜那平静如水的目光注视下,竟一点点松弛下来。他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身体慢慢滑坐到并不干净的地面上,仰起头,看着镜中那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女子。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透过狭小的窗户渗进来一点,映在镜面上,将阿芜的身影勾勒得更加虚幻。

 “说什么?”张伟苦笑了一下,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说我像个孙子一样被老板指着鼻子骂?说房东堵着门像讨债鬼?说我女朋友……小雨……”他喉头哽了一下,想起林小雨那张失望透顶的脸,“她那么好,跟着我,除了担惊受怕、看房东脸色,什么都没落着……我他妈的连个像样的窝都给不了她……”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我拼了命干,像条狗一样!可有什么用?钱呢?钱在哪儿?希望又在哪儿?这日子……这日子就是个无底洞,怎么爬都爬不出去!”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水管上,“哐当”一声闷响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回荡,指关节瞬间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如?闻′网? *首·发-

 镜中的阿芜静静听着,眼神专注而深邃。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凝视着他,仿佛能透过他愤怒绝望的表象,看到他心底那片沉重的、被现实碾碎的荒芜。过了好一会儿,当张伟粗重的喘息声稍稍平复,她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空灵,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时空的智慧:“公子所言,奴家虽未能尽解世事变迁,然‘贫贱困顿’、‘情爱难全’、‘生如飘萍’之苦,自古皆然,人心同悲。”她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奴家观公子,心气未泯,只是……蒙尘太厚,失了光亮。困顿如茧,破之方可生翼。公子眼中只见深井四壁,却忘了,纵是井底,抬头亦能……见一方青天。”

 张伟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镜中。阿芜的话像一股清冽的泉水,缓缓注入他燥热混乱的心田,带来一丝奇异的清凉。他茫然地看着她:“青天?在哪?”他环顾这间狭小、破败、堆满杂物和账单的屋子,只觉得四面都是冰冷坚硬的墙壁,哪里有什么青天?

 阿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唇边又浮起那抹极淡、极轻,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力量的笑意:“公子不妨……先安坐片刻,闭目,静心。奴家虽无回天之力,或可……为公子奏一曲旧时小调,稍解烦忧?”

 张伟迟疑了一下。这太诡异了,和一个镜子里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对话,还要听她“奏曲”?可不知怎的,他心底深处那根绷紧的弦,在阿芜温和的目光下,竟真的松懈了一丝。他实在太累了,累得不想再去分辨真假、思考危险。他依言,靠着冰冷的瓷砖墙,闭上了干涩发痛的眼睛。

 没有琴瑟丝竹之声。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空灵悠远的旋律,仿佛直接诞生于他灵魂深处,又仿佛从遥远天际飘落,无声无息地将他包裹。那旋律无法用任何他所知的乐器形容,它像是山间清泉滑过青石,像初春融雪时冰凌碎裂的脆响,像林间最轻柔的风拂过新叶的沙沙低语,带着一种洗涤灵魂、抚平褶皱的力量。他紧绷的神经,他积压的怒火,他沉重的绝望,在这奇异的、无声的“曲调”中,竟真的如同冰雪遇到暖阳,一点点、一点点地消融、流淌、散去……

 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平静感,温柔地拥抱了他。他沉沉睡去,靠着冰冷的墙壁,嘴角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弛。镜中的阿芜,静静地望着他沉睡中疲惫而略显安宁的侧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悲悯,又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自那夜之后,张伟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微妙而危险的偏移。那面冰冷的古镜,成了他出租屋里唯一能吸走他所有疲惫和绝望的磁石。下班回到那个弥漫着泡面味和焦虑气息的牢笼,他不再第一时间面对那些催命的账单和林小雨越来越频繁的担忧询问。他的双脚仿佛有自己的意志,总是径直迈向那个狭小的、灯光昏黄的洗手间。镜子里,阿芜的身影几乎永远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等待倾听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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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了?”阿芜的声音总是那么轻柔地直接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嗯。”张伟应着,声音里是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疲惫和麻木。他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像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树洞,“今天又被老秃驴(他给刻薄上司起的外号)当众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因为我做的ppt里有个标点符号他看不顺眼!妈的,简直有病!”他咬牙切齿,拳头又不自觉地攥紧。

 阿芜静静地听着,她的眼神像沉静的湖水,包容着他所有的戾气。“公子息怒,”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为些许微尘动雷霆之怒,徒伤自身。彼辈言行,譬如犬吠于途,行人何须驻足计较?公子胸有丘壑,志在青云,岂能被此等俗物乱了方寸?”她的话语像清泉,总能恰到好处地浇灭他心头的怒火,又在他绝望的灰烬里吹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星火。她讲述那些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旧事,那些才子佳人的离合悲欢,那些隐士高人的豁达洒脱,那些帝王将相的兴衰成败……每一个故事,她都能巧妙地引出一个让他暂时忘却眼前苟且的道理,让他恍惚觉得自己也成了故事里的人,那些烦恼不过是漫漫人生长河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