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新介吕士心

第211章 夜诊(第2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老人艰难的喘息声和王秋泉偶尔捻动银针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声响。汗水顺着王秋泉的鬓角滑落,他也顾不上去擦。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人粗重的喘息声竟然真的奇迹般地渐渐平缓了下来!紧锁的眉头也一点点舒展开,灰败的脸上似乎也透出了一点极淡的血色。

 “爹!爹!您感觉怎么样?”陈先生激动地伏在床边,声音颤抖。

 老人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眼缝,浑浊的目光似乎想聚焦,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目光在王秋泉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无力地合上了。

 “脉象平稳多了!”王秋泉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紧贴着皮肤,凉飕飕的。~x?h·u/l_i-a\n,.+c/o′m_他小心翼翼地一一收回银针,仔细消毒放好。

 “王大夫!您真是神医!华佗再世啊!”陈先生紧紧握住王秋泉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那冰凉的手此刻似乎也因为激动而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您救了我爹的命!是我们陈家的大恩人!”

 他不由分说,拉着王秋泉下了楼,回到那间空旷冷清的客厅。水晶灯的光依旧惨白。陈先生快步走到靠墙的一个老式红木五斗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王秋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抽屉里整整齐齐码放着的,竟然是一摞摞崭新的、深青色的钞票!他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大沓,看那厚度,少说也有好几万,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王秋泉面前。

 “王大夫,这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救命之恩,实在不知如何报答!”陈先生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不容推辞的坚持。

 王秋泉看着眼前这一大沓厚厚的钞票,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有点发懵。他从医这么多年,还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诊金!家里的困境、秀英冻裂的手、房东那张刻薄的脸……仿佛瞬间被这厚厚的一沓钱驱散了。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双手有些迟疑地伸出去:“这……这太多了,陈先生,用不了这么多,我……”

 “不多!一点也不多!”陈先生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他手里,态度坚决,“比起我爹的命,这点钱算什么?您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陈某人了!天快亮了,您也累了一宿,我让司机送您回去休息。”

 那沓钱入手的感觉有些异样,沉甸甸的,纸张的质感似乎特别光滑细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凉意。但此刻被巨大惊喜冲击的王秋泉,根本无暇细想。他晕晕乎乎地被陈先生送出门,坐进车里。车子驶出陈家那扇沉重的铁门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小洋楼在黎明前最浓的黑暗中,像一个沉默的巨兽,窗玻璃黑黢黢的,反着一点路灯的微光。

 车子把他送到巷子口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鱼肚白。王秋泉揣着怀里那厚厚的一沓钱,心还在怦怦跳,脚步却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他推开家门,秀英竟一直没睡,坐在桌边守着那盏昏暗的灯,眼圈都是红的。

 “秋泉!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秀英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他,“没事吧?”

 “没事!没事!秀英,你看!”王秋泉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笑容,他像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那厚厚一沓深青色的钞票,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快看!诊金!咱们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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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黄的灯光下,那沓崭新的钞票静静躺在桌面上,散发着油墨特有的、略显刺鼻的气味。秀英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伸出手,颤抖着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凑到灯下仔细看。钞票的印刷异常精美,深青色的底子上,印着复杂的花纹和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银行名称——“冥通银行”。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纸还白,嘴唇哆嗦着,手里的钞票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秋…秋泉……这…这不是钱!这是……这是死人用的纸钱啊!”秀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充满了惊骇。

 “什么?”王秋泉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他猛地抓起几张钞票凑到眼前。灯光下,“冥通银行”四个字清晰无比,那油墨的气味,此刻闻起来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诡异。他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昨晚经历的一切——深夜诡异的求诊、那冰冷的手、陈家宅子里死寂的空气、老人冰凉的皮肤……所有的细节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回脑海!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不……不可能!我亲手给他爹扎了针!那老头还睁眼了!”王秋泉失神地喃喃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王家兄弟!大清早吵吵啥呢?”隔壁的老李头大概是听到动静,趿拉着鞋,披着件旧棉袄,探进头来。一眼看到桌上那沓“钞票”,老李头的脸色也变了,他凑近两步,眯缝着眼仔细瞧了瞧,猛地一拍大腿,倒吸一口凉气:“哎哟我的老天爷!这不是西头陈家坟头上烧的那种票子吗?一模一样!我说秋泉,你哪儿弄来这么多这玩意儿?”

 “陈家?”王秋泉猛地抓住老李头的手腕,声音嘶哑,“哪个陈家?城西那个?”

 “还能有哪个!”老李头瞪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讲鬼故事的悚然,“就是几年前,腊月里那场大火!烧得那个惨哟!一家子,老的小的,连人带房子,烧得干干净净!就剩一堆焦炭!喏,现在那地方还是片黑乎乎的瓦砾堆呢!邪门得很,晚上都没人敢往那边走!听说……”他神神秘秘地凑近,声音压得更低,“他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有心口疼的毛病!你说你这钱……”

 老李头后面的话,王秋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觉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原来那冰冷的触感、那死寂的宅院、那“冥通银行”的纸钱……一切都有了答案!他昨晚,竟然是在一片早已化为焦土的废墟里,给一个早已死去的老人行针治病!他还收了“人”家的“钱”!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板凳上,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秀英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王秋泉的心,勒得他喘不过气。整整一天,他失魂落魄,那沓深青色的“冥钞”被他用一块旧蓝布死死包住,塞在药箱最底层,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秀英更是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脸色一直惨白着。到了傍晚,恐惧中渐渐生出一股邪火,混杂着被欺骗戏弄的屈辱,烧得他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