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凌烟志凌云朗月

第211章 金戈红妆的和亲盟约,不过是王世充与阴山的政治交易(第2页)

 十日后,当阿史那揭多的马队翻过崤山古道时,怀中的金狼符还在发烫。一千匹挑选自乌德鞬山的战马列成长蛇,马背上捆扎的不仅是粟特商人贩来的波斯锁子甲,还有三十六封用突厥文写就的密信。

 当这一千匹乌德鞬山的战马踏碎薄霜冲下山坡时,整个阿尔泰山南麓都在铁蹄下震颤。这些肩高超过五尺的栗色骏马,鬃毛间凝结着冰碴,鼻腔喷出的白雾在晨光中连成翻涌的云海。牧马人骨力啜勒紧腰间狼皮绦带,眯眼望着头马"乌云盖雪"脖颈间跳动的青铜铃铛,那铃铛内壁铸着突骑施可汗的徽记,去岁秋分时被阿史那揭多亲手系在这匹三岁儿马的项间。此刻铃舌撞击的脆响正与二十里外金帐的号角声共振,一千匹战马的迁徙,即将搅动中原大地深埋的火药。

 这些产自金山北麓的良驹,血管里流淌着天马的血脉。它们的祖先曾在匈奴冒顿单于的鞭梢指引下踏破月氏王庭,又在柔然可汗的旗纛下追逐过北魏的边军。当突厥木杆可汗在此设立冬牧场,乌德鞬马场便成了草原帝国最锋利的牙齿。

 这座马场的牧人们世代相传的驯马之术残酷而精妙,初生马驹要在积雪中站立满三个时辰方允吸吮母奶,三岁口的儿马需连续七昼夜绕圈奔驰直至记住头马的铃音。正是这般锤炼,使得乌德鞬战马能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三日不食仍疾驰三百里,其铁蹄踏破坚冰的脆响,曾是隋炀帝龙舟北巡时最惊惧的梦魇。

 阿史那揭多抚摸着马队中一匹白蹄乌的额发,指尖触到它眉心的菱形旋毛。这是去年秋猎时处罗可汗亲射的猎物,头狼的血浸透了这匹马的初乳,此刻它琥珀色的瞳孔里仍凝着野性的寒光。不久,这些战马在洛阳城中显形的刹那,王世充麾下的郑国太仆卿被惊得当场打翻了鎏金错银的玛瑙杯。这些来自草原的幽灵通体没有半点杂色,马齿间残留的苜蓿碎渣散发着西域特有的苦香,当它们列队穿过紫微宫前的天街,铁蹄与青石板的撞击声竟让观者产生地动山摇的错觉。

 但真正令中原诸侯垂涎的,是这些战马背负的隐秘传承。每具马鞍的牛皮夹层里,都缝有用突厥文写就的驯养秘术,如何用野葱与岩盐调配马粮,何时该放血治疗热症,乃至利用星象判断配种时辰的古老歌谣。当李世民在虎牢关前俘获首批郑国骑兵时,这些缝在马鞍衬里的羊皮卷,比缴获的环首刀更令他心惊,这意味着突厥的骑兵文化正随着战马渗透中原。

 此次支援洛阳的战马,更隐秘的是三匹种马的安排,那匹通体漆黑的"玄甲"马精囊中藏着西域大宛马的遗脉,它将在十年后成为安禄山范阳马场的镇场之宝;而眼角带泪痣的"玉狮子"实为雌雄同体的异种,其后代会在天宝年间引发吐蕃与回鹘的血战。

 押送马队的粟特商人那罗延,在敦煌佛窟里用夜明珠照亮马齿时曾发出惊叹。这些战马的齿龄精确控制在三岁又两个月,正是爆发力与耐力臻于完美的时刻。它们饮用的最后一道水来自天山融雪,肠胃中残留的贝母与雪莲成分,将成为日后长安太医署破解突厥骑兵长途奔袭不疲之谜的关键。

 当马队渡过结着薄冰的黄河,阿史那揭多特意让战马在河中浸泡半个时辰,流动的冰水使它们的肌腱更加紧实,这个细节被对岸唐军斥候记录在绢书上,八百里加急送入了李世民的中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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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城接收这批战马当夜,二十匹伪装成驽马的乌德鞬驹悄然混入西市商队。其中一匹额生白章的青骢马,鬃毛里编入了七根狼髀石,将在三个月后引发太原留守李元吉与突厥执失思力的秘密会盟。而最雄壮的"雷首"马在穿越崤山古道时突然人立而起,其胸腔共鸣产生的嘶鸣竟震落崖壁积雪,这声长啸被山间猎户传为龙吟,最终化作“武德三年,东都有马鸣若雷"的记载。当千载后考古学家在乌德鞬山北坡发现巨型马骨坑时,那些交错叠压的骸骨关节处,仍保留着长期佩戴青铜马刺形成的凹痕,沉默地诉说着当年万马奔腾的辉煌。

 五月廿七的洛阳城头,阿史那揭多望着郑国王世充禁军将突厥此次支援的战马编入骑兵队列时,衣袖里还揣着处罗可汗的密令。这些来自乌德鞬山牧场的良驹,马鞍下层暗格里藏着三十六封用突厥文写就的书信,它们将在未来三个月里出现在李神通驻守的并州大营、窦建德麾下谋士的案头,以及长安西市粟特商队的货箱夹层。

 暮色中,阿史那揭多抚摸着自己当年在长安购置的汉玉扳指,突然想起那个教他《鬼谷子》的隋朝老学士,老人枯瘦的手指曾划过竹简上"乱而取之"四字,窗外的蝉鸣与此刻洛水畔的蛙声竟如此相似。

 当最后一批战马交割完毕,阿史那揭多在城南波斯邸秘密会见了来自长安的密使。烛光摇曳中,他微笑着将王世充回赠的二十箱丝绸换成李世民军队的布防图,这个动作他曾演练过太多次,隋开皇年间在晋王府用突厥宝刀换兵部文书,大业年间在张掖用河西战马换吐谷浑密约。此刻他额角的刀疤微微发烫,仿佛又回到十八岁那个血腥的夜晚,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挣扎求生的质子,而是执棋的手。

 洛阳紫微宫的正殿飘着龙涎香的青烟,王世充抚摸着使臣呈上的七宝嵌金马鞍,眼角余光却瞥向殿外那些筋肉虬结的突厥马。他当然知道这些馈赠意味着什么,就像三年前突厥人送给李渊的那三百匹河西骏马,最终变成了围猎中原的血腥蹄印。

 "请转告大可汗,郑国愿与突厥永结盟好。"王世充用刻意练习过的突厥语说道,手指在袖中攥紧了那封密报,密报中,李世民的大军已渡过黄河。此刻他需要的不是虚与委蛇的盟约,而是能让玄甲军铁骑滞留在汜水关外的真正力量。

 阿史那揭多躬身行礼时,瞥见御座后方的屏风闪过一角绯红官袍。他知道那是郑国的礼部侍郎长孙安世,也是长安长孙氏安插在洛阳的暗桩。这个发现让他嘴角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处罗可汗说得对,中原人永远学不会团结,就像草原上的鬣狗总会为腐肉撕咬。

 当夜,洛水畔的胡商营地亮起三盏红灯笼。粟特人的驼铃声中,二十匹没有烙印的突厥马悄悄混入南下的商队。这些马将在七天后出现在潼关守将的私人马厩,而阿史那揭多的副使正在城南酒肆里,向河北来的行商讲述突厥可汗对夏王窦建德的"特别敬意"。

 五更时分,阿史那揭多站在洛阳城头,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他想起临行前夜占卜师烧裂的羊肩胛骨,那道贯穿骨片的裂痕像极了中原大地的割据形势。风里传来黄河水沫的气息,他知道这场以千匹战马为注的赌局已然开盘,而突厥要做的,只是等待所有赌徒流干最后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