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走为上策(第3页)
这是一次谋略家的高参会议(高级参谋共同商谈的会议)。重耳请狐偃、赵衰、狐毛、先轸、魏武子、颠颉、胥臣、狐射姑、介子推、壶叔等人,来到他的馆舍后厅聚会。等大家都坐定之后,从后厅西侧的密室走出了一个人,他个子瘦高,面容清朗,留着山羊胡,满脸微笑。
大家认出来是掌卜大夫郭偃。他态度亲和地微笑着,向大家躬身问候,便在单席上坐了下来。郭偃胸有韬略,腹藏良谋,突然从绛都来,真使众人感到意外。
“诸位大夫,”重耳向众人说道:“卜偃大夫突然来到翟国,是为了与大家共商大计,诸位大夫与重耳局守在此,不知何年才能返回国都,重耳于是派人将卜偃大夫请了来,好细细商议。”
“卜偃这次来,是来禀告重耳公子,有个大好机会出现,看看公子可否见机行事。”郭偃微笑道:
郭偃讲到这里,看着厅里众人。大家听郭偃说得藏头露尾,不禁纳闷,都不发不语,等着听下文。郭偃又继续说道:
“这个大好机会就是主公要二度出兵,征伐虢国。”“重耳已经接到消息了。”重耳说:
“这次有谁将跟随主公出征”魏武子问郭偃。
“卜偃与荀息都奉命随主公出征,上、下二军并肩作战。”郭偃答道:
“上次主公借道虞国,攻伐虢国,这一次又要故技重施,只怕虞国的智士宫之奇(一作宫奇)会出面反对。”
“他反对也没用,”郭偃很有把握地说:“虞公第一次得到晋国送去的垂棘美璧和屈产良马,立刻答应借道;这次,荀大夫更献出美婢,让主公收为义女,再送给虞公当夫人,听说虞公非常满意这位新的君夫人;何况,他成了主公的女婿,一定会答应主公二度借道的要求。”
“等到君父攻灭虢国,便可在回师途中,顺便把虞国也消灭。到头来,垂棘美璧和屈产良马还不是又回到君父手上而美婢说不定也能一并收回。”重耳一语道破晋献公的谋略。
“主公何时出兵”狐偃问道:“九月底、十月初。”郭偃答。魏武子突然说:
“公子,以臣下之见,应趁国内空虚,联合反对骊姬的大夫们,带兵杀进宫去,把骊姬、奚齐母子杀了,一了百了。等主公凯旋归来,没了妖姬,没了奚齐,主公也就不会再听妖姬的话,到时候只好立公子为太子了。”
这是一个十分大胆的“清君侧”的策略,或许也是郭偃赶来翟国的原因。
郭偃听完魏武子的策略,微笑不语。如果众人真的杀进宫里,到那时候,他正跟随着晋献公在出征的路上,没有人会怀疑清君侧
一案与他有任何关联,更没有人会想到他早在随晋献公出征前,就先来翟国向重耳通风报信。
“这个计谋无懈可击,绝对会成功的。”赵衰说:骊姬下毒陷害、逼死申生,还谣言蛊惑晋献公派人杀重耳、杀夷吾,并且把其它公子都逐出了晋国。重耳想起这些事,心里就一肚子火,他恨这个恶毒的女人!眼前似乎是个为申生复仇的机会,也是
一个伸张正义、惩罚凶手的机会。复仇的火焰在重耳胸口熊熊燃烧,他满脸通红,热血为之沸腾起来。但他旋即又想到晋献公没有了骊姬,日子不快活,而且,他不愿意在君父出征之际,发动内乱,此为国法所不容。重耳想到这里,开口说:
“要杀掉骊姬、优施等人并不难,问题在于君父太爱骊姬了,重耳不能让君父伤心。”
“公子,”颠颉愤然道:“骊姬作恶多端,根本不值得同情,我们绝不能让她再蛊惑主公了。”
“公子也可怜骊姬这就是申生当时要为自己辩白所遇到的难处。”狐偃说:
重耳明白这次郭偃来的目的,也许就是要教他趁晋献公出征时,杀掉骊姬姊妹,还有奚齐、悼子等人。重耳想着当今诸侯各国,也曾经出现国君出征、国内政变,结果国君被废、流亡在外的事体。重耳寻思再三,摇了摇头,他明白狐偃的意思是教他不可让晋献公伤心。当下说道:
“魏大夫的计谋如果付诸行动,是会成功的,但君父出征,重耳在国内发动政变,这并不可取,重耳不能为了除去作乱之人,而自己带头作乱,祸害晋国。”
郭偃见大家沉默,便说:
“主公向虞国借道伐虢,回头消灭虞国,腊月底就会结束这场战争的。现在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大概再过三天就要出征了。”
众谋士都认为这是一次铲奸除恶的大好机会,但重耳认为此风不可长。
“诸位想想,”重耳又说道:“主公在前线打仗,我等在后方杀了君夫人和奚齐,这不就是对主公背叛的行为只要主公在世一日,咱们就不可以动骊姬和奚齐一根汗毛。”
“大家想想,”狐偃也附和道:“主公回师之日,不见了骊姬与奚齐,一定大为震怒,到时候,主公若乱杀朝臣,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将人头落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主公宾天之日,就是骊姬魂断之时,她会遭到报应的,诸位大夫不用心急。”
议论到这里,魏武子、颠颉失望地互望一眼,认为重耳失去了
一次大好机会。
重耳的瞳孔炯炯有神地对郭偃说:
“卜偃大夫应赶快回到国内,以免君父起疑心。重耳要倚重你在朝廷上下联络,并联合里克、邳郑和下军七兴大夫等,在国内为重耳回国大计运筹帷幄。一旦君父宾天,重耳还要倚重卜偃大夫相助,让重耳顺利回国。”
郭偃直坐起来,稽首拜道:
“老臣不敢有负公子重托。当联合里克、邳郑等大夫,扫清道路,为迎接公子回国,做好准备。”
颠颉听到重耳没提到要杀骊姬和奚齐,忍不住叫道:
“公子,难道要放过骊姬、优施这一帮人恭太子申生这笔血仇不报了吗况且,奚齐不除,公子如何回国登位”
“颠颉将军不用急躁,到时会有人去收拾他们的,我们不用出手,也免得背上作乱的罪名。”狐偃正色道:
“狐偃大夫说得对,这正合臣下心中所想,不知公子以为然否”郭偃问道:
重耳点头司意,又补充道:
“里克在紧急关头,心生胆怯,使得申生白白丢了一条命,这事不可再发生。卜偃大夫到时务必加以鼓动,促其成事。”
“是!”郭偃点了点头。
“里大夫执朝政之午耳,首要之事,是要让朝臣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切勿让奚齐即位为君。而筹划这件事,是卜偃大夫最重大的责任。子余所说,也许卜偃大夫早就想到了,失礼了!”赵衰说道:
魏武子竖起了浓眉,瞪大了眼睛,嚷道:
“依我看,主公一宾天,干脆让骊姬、奚齐一同殉葬好了。反正,主公那么需要这个妖姬,何不带她一起走?”
“哈哈哈!”颠颉大笑道:“对极了,魏大夫说得对极了!”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赞同,唯独赵衰摇头说:
“如果能够以殉葬的形式把骊姬了结,那是最好不过,但是晋国不像秦国。晋国乃中原大国,早就没有秦国那种殉葬的陋习。”
“这也难说,到时候,如果‘天象示兆’,需要殉葬的话,也是可以殉葬的,这就看掌卜大夫的运算了。”一向沉稳的先轸,此时竟出惊人之语。
大家听先轸这么说,都转头望向郭偃。只见郭偃脸上表情如烟如雾,似笑非笑,微闭着眼睛,嘴中喃喃念着什么……真的是神秘莫测。
重耳也认为这是妙计,并未出言反对。
“卜偃大夫,”狐偃说:“掌卜史官一言九鼎,足以左右视听,朝廷诸臣唯先生马首是瞻。我们追随公子流亡在外,凡事也以占卜吉凶之辞指导。先生负责国内联结,一切内应事宜均由先生全权统筹;一切外合,均由公子指挥。”
“子犯,卜偃不敢有负公子重托,只是关于殉葬一事,荀息等人是不会同意的。这要看当时的情况,再相机行事,现在尚难预料。不过,卜偃一定会促使里克、邳郑除去骊姬、奚齐等人,迎接公子归国为君。”郭偃说道:
重耳起身,朝郭偃拜谢道:“重耳拜谢卜偃大夫!”郭偃扶起重耳,说道:
“卜偃不可久留,不日将随主公出征虢国,今日就此告辞!”郭偃向重耳再拜稽首。重耳转头对猛足说:“猛足,你一路守护好公子师。”“是!”猛足说:
郭偃回去后,不过几天,晋献公再次向虞国借路,讨伐虢国。
5
三年前,虞公收下了晋大夫荀息送来的垂棘美璧和四匹屈产良马。如今,玉璧还挂在虞公腰上,虞公时时不忘抚弄、把玩一番,对玉璧简直是爱不释手;此外,他也不时骑着屈产名马,偶尔带着姬妾
一起到上阳城郊外狩猎。这三年来,他总觉得受了晋国的恩赐,尤其晋献公还将晋国公主嫁给他,这使得他总想找个机会,来报答晋献公对他的厚爱。现在,晋国二度来借路,他怎好拒绝晋国的请求
虞国贤臣官之奇,自小生长于公宫,和虞公情同兄弟,他的才智贤名,闻达于诸侯各国。他知道虞公又想借道予晋,便劝道:
“虢国一旦灭亡,虞国也会跟着灭亡,俗话说‘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说的正是虢国和虞国的关系。主公不能纵容晋国的野心,更不可忽视前来叩门的故寇。晋侯上一次借道伐虢,已属过份了,怎么可以再来一次?!”
虞国把玩着腰间的玉璧,欣赏玉璧上细致的花纹,说道:“晋国是寡人的同宗兄弟,怎么会攻打自家人呢?爱卿太多心了。”
宫之奇涨红了脖子,走到虞公面前,提高了音量说:
“主公,虢国是周太王的子孙,是晋侯最亲的宗族,晋侯连虢国都要攻打,难道还会爱护与晋国关系较疏远的虞国吗主公不能因为晋国送来玉璧、宝马和美女,就认为晋国对虞国很是亲善友,虢国如果被消灭,虞国很快也会跟着灭亡的,主公千万要三思啊!”
虞公不以为然,连连摇头说:
“唉!寡人祭祀的物品洁净丰盛,神灵必定庇佑虞国。”“主公,”宫之奇嘶哑着声音说:“臣下以为神灵不是和哪一个人特别亲近,而是以德行为取舍标准。况且,祭祀用的五谷的香气不能飘得多远,只有美德才能香气远闻啊!”
虞公认为宫之奇说法极为迂腐,依然自顾自的把玩着玉璧,心不在焉地说:
“寡人认为爱卿多疑了。”
宫之奇觉得虞公实在是冥顽不灵,直言道:“主公忍心让虞国毁在您的手里吗”
“住口!”虞公听了,勃然大怒道:“你竟如此跟寡人说话!你是诅咒虞国灭亡吗?虞国先君会惩罚你的!”
宫之奇立刻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大声说:
“宫之奇愿意接受上苍的惩罚,只要虞国平安,臣请主公千万不可让晋国假道伐虢!”说着,早已磕得头破血流。
“你起来吧!寡人知道了!”
虞公最后还是不听宫之奇的忠谏。两天之后,他答应了晋国的要求,同意借道予晋,攻伐虢国。
宫之奇绝望之余,带着家人逃到山野里,临行前,他悲伤地说:“虞国今年没有年可过,也不能举行腊祭了。就在晋国这次假道伐虢的行动中,虞国将被顺手消灭了。”
八月甲午日,晋献公让里克率领大军,包围了虢国国都上阳城,并令郭偃占卜,问此次是否能一举攻下虢国。
郭偃占卜后,对晋献公说:“主公,此次出兵能攻克虢国。”“什么时候?”郭偃念起了一首童谣:“丙之辰,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旗鹑之贲贲,天策焞焞,火中成军,虢公其奔。”
(丙子日的早晨,日月交汇在龙尾星辰,兵士的军服威风齐整,去夺取虢军的旌旗,鹑火星闪亮亮,天策星黯淡了,早晨大军进攻,虢公就仓皇地逃亡了。)
“在九、十月之交。”
晋、虢二军经过三个月的激战,在十二月初一的早晨,晋军攻破了上阳城,灭亡了虢国,虢公逃亡到京师。
晋献公率军回师途中,就借住在虞国城郊,趁机袭取虞国。虞公非常懊悔不听宫之奇的话,只好抱了玉璧,牵着宝马投降。晋献公还讥讽虞公说:
“唉!这个玉璧还是寡人的玉璧,只可惜宝马的马齿长长了。”“罪臣没有饲好宝马,使马齿长得太长了!”虞公俯首称罪说:晋献公从虞国回来之后,生了病,且病情日重一日。骊姬生怕大夫们知道,因为奚齐年纪还小,万一晋献公一命呜呼,那就糟了。她交代宫里的寺人、宫女,不可泄漏消息。但是,纸包不住火,关于晋献公病重一事,最后还是传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