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第2页)
“来生?太迟,太迟了!”
“不迟,不迟!岂不闻老人结草报恩\\\"的故事?”“结草报恩?”
“难道你未曾听闻?”“快说来听听。”
“那可神啦!”公孙杵白于是说开来:“此事发生在去年,即晋景公二年。其时,秦国兴兵伐我晋国,晋君令大夫魏颗领兵抵御。不想秦军中有个大力士名杜回,有万夫莫敌之勇,让晋军连吃败仗,害得魏颗束手无策。那一天,两军又交战,晋军依然败逃,杜回更猛追不放,一直追至青草坡,却出现了怪事,杜回突然寸步难行,甚至跌跌撞撞连站都站不稳。你道为什么?原来有一个老人,正弯下身来,将青草打了一个个的结,致使杜回的脚被绊住了!”
“后来呢?”
“魏颗只道是天意相助,便趁机反戈一击,不仅转败为胜,而且还活捉了杜回。”
“那个结草的老人是谁?”“那老者非人,却是个鬼魂。”
“什么!是鬼魂?”程婴一惊,问道:“其中必有道理!”
“自然有缘由,”公孙杵臼接着说:“原来,魏颗的父亲魏武子,身边有个小妾,魏武子病时,命魏颗说:待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把她嫁出去。但到病危时又说:一定要把她殉葬。到魏武子死后,魏颗却把她嫁了。按魏颗的说法是:病重时神智昏乱,所以我听从他清醒时交代的话。”
“这与老人结草又有何关?”
“你安知事后,魏颗竟曾梦见一位老人对他说:我就是你所嫁妇人的父亲,感激你救了吾女,今日结草绊倒杜回,助将军成此军功,以报答将军救吾女之恩。”
“这些可都是真的?”程婴将信也将疑。
“唉!这是咱们主人,赵朔将军亲口说的,还能是假?”
“原来如此!”程婴相信了。
“因此我说,为人若感念恩情,报答不愁无期。”“说的也是啊!”程婴若有所思地说。
“还是说说你的宝贝儿子吧!”公孙杵臼说。提起孩子,程婴又来了兴头,他二话不说,直奔进内屋,不顾妻子反对,把婴儿抱出来,在好友面前炫耀一番。
“好个婴儿,真乃天生英物!”公孙杵臼赞不绝口。
忽然,婴儿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程婴哄不住,只好抱进内屋,但婴儿哭声久久不止。公孙杵臼有点愕然,自语道:“怎么啦?难道我是孩子的克星?”“老兄说到哪里去?婴儿啼哭本是常事,有什么奇怪?”程婴不以为然地说。
可是,房内的婴儿哭得更凶更厉害了。公孙杵臼心中不是滋味,他不想多待下来,正欲告辞,忽见一人推门而进,神色极为慌张。
“坏了,咱们的主人要大祸临头了!”来人正是周坚。
“出了什么事?”
“别多问,主人要你们赶回去,怕是有要事相议。”
程婴及公孙杵臼两人,哪敢耽搁,立即和周坚飞奔进城去了。
4
当赵朔要入宫为周坚讨回公道时,韩厥把他挡在家门口。
无疑地,韩厥是来报说消息的,虽然他不知国君在背后做什么,但凭直觉判断:赵氏大祸即在眼前!
听了韩厥的说明,赵朔虽然感到意外,但觉得事情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便说:
“依我看来,国君不会轻信屠岸贾的话。”“是啊!”庄姬也说:“何况我乃国君的胞姊,国君岂能不念手足之情?”
“公主此言差矣!”韩厥直言道:“人若信邪,必失主见,骨肉尚且不顾,何况手足之情?岂不闻,桓公受骊姬迷惑,忍心把亲儿子申生杀死;夷吾因权欲熏心,竟置幼弟于非命。史有前例,还望将军夫妇防备在前啊!”
赵朔夫妇还在犹豫,忽有宫内人求见。庄姬认出,该官人乃其母成夫人的近侍,只见她急急跪下,奏禀道:
“大事不好了!成夫人探知,主公已将赵盾之罪,书于罪版之上,交屠岸贾处置,赵氏必有大祸,成夫人令尔等早作提防。”
“难道母亲也无法阻止主公?”庄姬还在质疑。“这个……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显而易见,成夫人因无力阻挡,才差人报讯。”韩厥一语道破。
至此,赵朔夫妇才慌了神。
程婴、公孙杵臼及周坚赶回赵府之际,韩厥正在分析事态的严重性。他说:“赵将军,依韩厥看来,主公既听信屠氏谗言,岂将是一般惩罪?怕的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与其如此,不如及早逃跑。”
“韩将军所说极是,求主人速速安排脱身之计。”程婴、公孙杵臼一同劝道。
“主人请尽快离去!”周坚挺身而出,说道:“府第由我守着,屠岸贾敢来,我同他拚了!”
“周坚哪!”赵朔说:“你无非因为妻子被掳,急于报仇。但我要劝你,这事只能忍着,切勿以卵击石啊!”
“就算如此,但主人你呢?”周坚问。“我……我绝不逃跑!”赵朔说得很坚决。“却是为了什么?”众人同问。
“想当年,我父亲为抗灵公之诛,既遭受非议,又在史册中载上恶名,故临终之前殷殷嘱咐,要子孙不可重蹈覆辙。如今明知眼前有大祸,赵朔何敢违抗君命?唯愿听天由命了!”
“依夫君说来,我们只有坐以待毙了?”庄姬哭着说。
听到妻子的哭声,又看到她那即将分娩的身子,赵朔怔住了。
韩厥趁机向在场众人使眼色暗示,程婴、公孙杵臼、周坚以及所有门客便一起跪下,求道:
“求主人速即离去为要!”
“别这样了!”赵朔将他们一一扶起来,说:“你们若尚念主仆之情,我倒有一事相托。”
“我等愿恭谨受命。”
“吾妻怀有身孕,已在临月,倘若生女不必说了,天幸生男,尚可延续赵氏宗族血脉,这一点骨肉,唯望韩将军以及各位设法保全,我虽死犹生。”
“区区小事,当义不容辞。”韩厥毫不犹豫,立刻
一口答应。
“我等也愿尽微薄之力,以报赵将军大恩,如有食言,愿遭雷殛!”程婴、公孙杵臼发誓说。“赵某在此先谢了!”赵朔深深一拜。
“但依我之见,”韩厥又说:“趁事件未起之际,不如暗中把公主护送入宫,也许藉由成夫人之助,能保住赵家一脉香火。”
赵朔也觉得有理,便交待庄姬说:“记住:生女当名曰‘文’,生男当名曰‘武’,文而无用,武可报仇!”“也许不至于如此,”庄姬含泪说:“待我先入宫,央求母亲出面,或能挽回危局。”
赵朔明知无望,也料到此次一别,天人永隔,却不便明说,只命人备车,令程婴从后门把庄姬护送入官。
送走了庄姬及韩厥,赵朔唤齐门客,打算一一遣送,却发现少了一个周坚。
5
六月的早晨轻风送凉。绛城的百姓们,趁夏日未升,一家家正敞开门户,欲把凉风纳入内室。却在此时,突闻兵马嘶叫的声音,但见一乘四马,驮着一个腰悬宝剑、脸带杀气的官员,后面跟着数百名甲士,
一个个手操铁戟铜戈,杀气腾腾地直奔赵府。
率兵者正是屠岸贾,一到赵府,他立即下令甲士,把赵府围个水泄不通。复命人将晋景公所书的罪版,悬挂大门上,然后气势汹汹地冲进屋内。
赵朔昨夜通宵不眠,但他始终不想逃跑,他只做了一件事,即把非宗族的门客一概遣走。诚然,有好多人不愿离开,如深受赵氏大恩的程婴、公孙杵臼等人。赵朔好说歹说,直至官兵来到之前,总算遣走了最后一个门客。
“久违了,赵朔!”屠岸贾对着赵朔冷笑。“原来是屠大夫驾到,不知你领兵前来,所为何事?”赵朔显得十分平静。
“奉命讨逆,来人,将他绑了!”
屠岸贾一声令下,军士们把赵朔绑个结实。“好吧!我愿入宫请国君定罪。”
“入宫?哈哈哈!”屠岸贾狞笑着道:“死在眼前,还想入官。”
“你敢将我当场杀死?”
“岂止你一人,你满门均难逃死劫!”“难道这是国君的旨意?”“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分明是你想一报私仇。”
“也许你说对了!”屠岸贾狂笑道:“这只怨你父亲,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年居然让我活下来,岂知在被你们羞辱之后,我日日夜夜难忘一蹴之恨。说句实话,换成是我,可绝不肯做此蠢事。既成对头,势如冰炭,水火难兼容,冤家安可解?即使这一代肯宽恕,后代子孙也难容。与其如此,反倒不如斩草除根!”
“好个屠岸贾!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一刀将你杀死!”
“谁教你当断不断呢?尤其你既不杀我,更不该踢了我一脚,今日我只好还你一刀了,哈哈哈!”屠岸贾抽出利剑。
“奸贼!赵朔化作厉鬼,也绝不轻饶于你!”“好吧!我就立即教你变成厉鬼!”屠岸贾挥舞利剑,向赵朔心窝用力刺去,赵朔惨叫一声,立即倒在血泊之中。
“众甲士!”屠岸贾又高声下令:“今日大开杀戒,凡赵府中人,不论妇孺老幼,逢人便杀,不许留下一个活口!”
军士们一声领命,钢刀铁戟齐举,逢人便追,遇人便杀。一时间尸横堂户,血浸庭阶。屠岸贾先是感到无比的快意,但耳闻一声声惨叫,目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倒地,却也看傻了眼。他没有经历过战场,又何曾目睹过杀戮?举目四顾,所见之处,横躺竖倒尽是尸体;一具具尸体冒出、喷出的,都是鲜红鲜红的血;那鲜血消着、流着,一直流到他的脚下。他急急把脚抽起来,但竟无一处可以落脚,只好站着不动,眼看一双靴子被血水浸透。他简直惊呆了,真想对手下喝道:“住手,住手!”可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手,紧紧地扼住喉咙,使他喊不出声音来。
一场杀戮结束了,屠岸贾还愣在那里,直至手下票报说,已将赵府的人斩尽杀绝了,他才如梦初醒,遂令检点人数。之后,屠岸贾方知适才这一场杀戮,诛杀赵朔、赵同、赵括等男女老幼,共计三百余口。
“还有人漏掉吗?”屠岸贾不忘问道。
“单单不见赵朔之妻庄姬公主。”一位将军禀报说。
“你说什么?庄姬公主不见了?”屠岸贾相当吃惊。
“据赵氏家人说,庄姬公主在昨夜,被人用车偷偷送入官里去了。”
屠岸贾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早听人说,庄姬怀有身孕,她这么一逃,岂不是留下无穷的后患?
他又咬一咬牙,想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绝不能手软。殊不知当今天下,列国相争,胜者为侯,败者为寇;所谓胜者,不就是靠杀人——该杀的杀,不该杀的也杀,直杀至称霸为止!国君如此,人臣岂能例外?
他下定了主意,一不做,二不休,必须设法让庄姬一死,哪管她是国君的姊姊。尤其是她肚子里的孽种,绝对不容生出来。屠岸贾决定入宫。他喝令一声,军士们踏着尸体、踩着血水,奔出赵府,那脚印斑斑点点,在赵府往内宫的路上,拖成一条血沟,长长的,长长的……
6
日暮黄昏,落日余晖染遍云霞,天边一片金里透黄。一个美女倚在窗口怔怔地看着,忽见云霞的黄色之中,又透出血色。她一阵打愣,急忙返身躲开窗户。
“请美人用饭。”丫头捧来晚餐。“我什么都不想吃。”
“美人若不吃,主人回府,又要迁怒于奴婢。”“那……搁在那里吧!”
婢女道声“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美人名叫垣兰,她正是周坚的妻子。于两个月之前,同姊妹们在郊外采桑,返家的路上,才与同伴分手,忽觉肚中不适,却非疼痛也非腹饥,此种不适之感,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正自疑诧之时,突然从路旁涌出几个强人,把她连拖带拽,劫进一乘马车内,之后全身被绑、口被塞,挣扎既无门,出声更不得……当垣兰弄清楚,是屠岸贾派人将她掳掠进府时,简直如雷轰顶!她又惊又急、又悲又愤!于是不顾一切地哭着、闹着、吵着、骂着,甚至撕咬在身边的老媪、婢女。可是任凭她如何撒野,都无济于事。她声嘶力竭的同时,也意识到紧接而来将会发生什么?“休想!”垣兰狠下心。她自然想到周坚,想到夫妻二人,成婚虽才两月,恩爱却非一般,而且早许下“鸳鸯于飞,君子百年”的誓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垣兰此身只属夫郎,他人休想占有。一句话:宁为玉碎,不愿瓦全!可是,万万想不到,事实与本愿竟大相径庭。
垣兰记不清那夜的情景,只记得吃了晚餐之后,全身特别疲惫,昏昏欲睡,朦胧中突闻一声巨响,来不及掩耳,房门便被撞开;还没有定神,一个庞大的身躯已经站在眼前,只一个呵气,垣兰连抬手的力气都无了……
遭受屠岸贾蹂躏后的垣兰,一度想到死,但鬼使神差让她活了下来。谁也不明其中原因,但在于她看来,这是唯一的选择。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对屠岸贾也肯曲意奉承,因为她突然在心底拥有了一个秘密……
“美人……”是屠岸贾的声音。
垣兰正躬身相迎,忽觉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弄不清哪来这种怪味?抬眼之际,看见屠岸贾的眼中布满血丝,脸色极为难看。而且欲坐不坐,欲立又徘徊……
屠岸贾才从官中回来,却在不断地自语着:“那腹中胎儿……”
“什么胎儿?”垣兰倒是一震。“倘若……生男,绝不留情!”“啊!你在说什么?”垣兰更吃惊了。
“唔,我方才说了些什么?”屠岸贾回过神来。“你说的分明关乎生儿育女之事,这是怎么一回享?”
“那……那是赵氏的事。”“赵氏又怎么啦?”
“唉!我说过,”屠氏心烦地说:“外间的事,你不必知道太多,反正此事与你无关。”垣兰好像松了一口气。
“今夜不陪美人了,你好好地休息吧!”目送屠岸贾离去,垣兰又陷入沉思。
对于外面发生什么事,她确实一无所知,也懒得理会。眼下她所思所虑的,只有藏在深层的心事,其中自然也涉及周坚。迄今为止,在屠岸贾面前,她至死不肯透露谁是她的原配,也不想让周坚知道妻子身落何方?事情到这个地步,她实在无颜再见周坚,只在暗中祈祷,愿老天保佑他好好地活下去。垣兰作梦也想不到,周坚不但获得了消息,而且今夜潜入屠府,甚至就在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