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36天局小说故事

第4章 李代桃僵(第3页)

 “这还用问?她误以为孤儿已死,所以萌生死志。” 

 “又牺牲了一条人命了,可怜的庄姬公主!看来她对我的误解一定很深。”程婴幽幽地说。 

 “她对我又何尝了解?”韩厥说:“但这桩秘密对谁都无法明言,稍有不慎,赵武一命难保。”“可是……”程婴欲言又止。 

 “程先生,韩某岂不知你的委屈,你眼前处在极度痛苦之中,唯望先生忍辱抚孤。只待赵氏报仇之日,便是先生功成名就之时。” 

 “只要赵氏不灭,我不计生前死后之名。” 

 “先生不愧义士也!”韩厥赞叹了一句,又说:“今日相约,只想问明,有什么需要,韩某当尽力供应。”怎么说好呢?程婴暗道:岂止为难,简直无法再待下去!脚踩出门,人们一见到自己,就指指点点,并远远地避开;回到屋里,外面掷石之声,响个不停。最要命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种种为难,从何说起呢? 

 “你不便言明,我也心中有数——喏,先收起再说。” 

 韩厥拿出一包黄金,程婴欲伸手又觉得不宜。“何必推辞?”韩厥把黄金塞进对方手中,说道:“这是给孤儿的费用,尽管收下。不过别泄漏出去,哪怕是在令妻面前,也不宜明说。” 

 韩厥又叮咛嘱咐了一番,才把客人送出去,待到人多显眼的地方,他又故意绷着脸,大喊一声:“滚”,便把程婴‘驱逐\\u0027出府。 

 走出韩府的程婴,心情随之好转。他直接去到市井,为婴儿买了些吃的,就急急赶回家。临近村口时,天完全黑了下来,他才想加快脚步,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个黑影,横身把他拦住;程婴顿觉不妙,慌忙折往另一个方向,岂知又出现另一个黑影。程婴警觉到,拦路者有两个人,都以黑布蒙脸,显然来意不善。 

 果然,两个黑影夹攻上来,可怜的程婴逃不掉,竞被按在地上,四个拳头如雨而下,往程婴的身上、脸上狠命地打,打得他在地上乱滚起来。 

 “哎呀……你们……何故出手伤人?” 

 “还敢多问!听着:你只能默默挨揍,否则叫你立刻毙命!” 

 “再听着!”另一个说:“俺们暂留你一条狗命,待把屠岸贾杀死后,再找你算帐!” 

 两人又把程婴踢了几脚,才扬长而去。 

 浑身疼痛的程婴,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揣摩不透那两个是什么人?一心又挂念挨饿中的赵氏孤儿,故忍着伤痛赶回家。进门后更是咬紧牙关,为的是不让妻子知道。近来诸多事儿,包括亲儿的尸体丢了,他都瞒住妻子。这并非存心相欺,而是觉得眼前的妻子,实在太贤能、太难能可贵。她已经够苦了,何忍让她的心情更雪上加霜。 

 “分明遭人殴打了,何苦一再掩饰?”翟氏完全看出来了。 

 “我说过,你别乱猜了!” 

 “别瞒了,别瞒了啊!”翟氏忍不住哭了。 

 程婴把妻子紧紧地搂着,试图用温存的脸,拭去妻子的泪水,谁知连自己也忍不住心里的酸苦,眼泪漱漱地流下来…… 

 “哭吧!与其郁积在胸口,不如尽情地哭吧!”这一对可怜的夫妻,就这么相拥大哭起来! 

 7 

 送去炎暑,迎来了凉风,一晃眼,又到了白露降霜的时节。 

 秋风送爽,也送到屠岸贾的脸上。如此高兴的模样儿,对屠岸贾来说,是少见的。这固然与杀了赵孤儿,去了心腹之患有关,但令他高兴的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美人垣兰怀孕了。 

 说来也怪,屠岸贾拥有成群的侍妾,却久久育不出子女来。曾经求神问卦,道是主人有损阴德,欲求后嗣,须多积德——去你娘的!这个世界上谁是完人?谁无缺德?还不是繁衍不绝——屠岸贾就是这么看的。他认为,生不出孩子是女人的问题,岂是男人的过失?为求得证实,他物色、抢占了一个又一个美女,并许下诺言任何一个女妾,只要能为他育下子嗣,便被当作正室看待。 

 可是,好多年过去了,仍无一点眉目。正当屠岸贾对此已感到沮丧之时,垣兰传来了佳音,这能不令他欢喜若狂?本来他对垣兰就多所偏爱了,现在更是另眼看待。因此,连日来,他夜夜都宿在垣兰房中。 

 鲜为人知的是,这个外貌凶恶、举粗鲁、被人比作恶犬的屠岸贾,近日在床第上,居然变成另一个样子。他柔声地呼着垣兰的名字,温存地吻着垣兰的胴体,与平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垣兰无意逢迎,但也无计拒绝。她闭着双眼,双手护住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只当是虎狼禽兽在咬她噬她,力图唤起心里的仇恨,但偏偏适得其反,甚至她连记忆都模糊了,竟忘了今夕为何年?此处是何地?自己的身子被谁占有了? 

 “轻一点,勿让腹中胎儿……”她好不容易呻吟出口。 

 “噢、噢,告诉我,几时怀上的?”“大概……你未必心中无数。” 

 恢复常态后的垣兰,总觉面前出现另一个人,其人脸现怒容,眼喷怒火,手指着她大骂:淫妇,淫妇……垣兰双手捂脸,偷偷地哭了。 

 她想起了那天夜晚,周坚突然出现在面前,后又被当作刺客,陷入重围之中。听说他后来逃跑了,却不知生死如何? 

 “美人,你在想什么?”枕边的屠岸贾轻声地问着。 

 “我……想起前些时候,那个剌客……” 

 “别提他了!”屠岸打断说:“我想问,这胎儿是男或是女,我看十有八九是男的。” 

 “我在想……”垣兰脱口而出:“欲求生男,唯先积德。” 

 “什么意思?你在讽我失德?你这个贱妇。”屠岸贾忽然现出原形,拳头高高地举起。垣兰本能地护住肚子,屠岸贾的拳头悬在半空,像是被铁钩钩住,无法落下来。 

 “你不懂啊!”他把拳头收了回来,叹息道:“我曾再三下令,不许家眷过问外间的事,可你就是不听。其实,我并不想因此计较,只可叹,女人难也!”屠岸贾了无睡意,索性爬起来,一只手又握成拳头,狠狠地往床沿一击。 

 “你无非听到外间传言,将我比作禽兽,是么?那你说,我像什么?是猛虎,还是恶狼?” 

 垣兰像是遇上了野兽,龟缩在床角,浑身哆嗦不止。 

 “哈啥哈!”屠岸贾笑得很开心,说道:“不错,就算我是禽兽,那你呢?其实都一样。照我看,这世界所有的人,都是直着身子走路的禽兽,只不过彼此间分着强弱。比如咱俩,我是狼,你是羊,我能把你吞下,你只能服服贴贴地听我的。可是你可知否?还有比狼更凶更狠的,莫道虎、豹、象、狮,就是狠的本宗,便有大狼、小狼、母狼、公狼……”“求求你,别说了!” 

 垣兰就好像身陷狼窝里,恐惧异常。 

 “不,我要说,我要让你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的人,都是一群禽兽,没有是非之别,只有强弱之分。就拿诸侯来说,何以称霸?我打败了你,又吃掉了他,再压倒另一个,大家怕了、服了,他便称霸。这叫什么?这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垣兰倒不哀求了,反是静静地听着。屠岸贾继绩说道: 

 “各国诸侯如此,国内岂有不同?你只知我把你抢了、夺了、占了!或者仅仅凭着只言片语,轻信我屠某把赵家杀了、毁了、灭了!但你何尝知道,他赵氏本是一只大狼,总把我当作小狼,欺我、逗我、玩弄我,直至有朝一日更可能吞掉我。只可是,他错估了自己,意想不到昔日的小狠,已经成了大狼,足以同另 

 一只大狼分庭抗礼。而且我这只大狼,清醒地意识到,迟了一步必遭殃,所以只有先下手了!既然下手,那就饶他不得,必须斩草除根!” 

 垣兰心里一阵恐欢,心想她这只羔羊,迟早会成为狼口之食。 

 “不过你放心,”屠岸贾又变了语气,说道:“你现在是怀上狼胎的羊,我不会把你吃掉,你要知道,虎狼虽毒,却不食子!” 

 屠岸贾的话,垣兰都看作强词夺理,唯独相信最后这句话。因为她注意到,只有说到这句话时,那语气,神色,才没有狼的样子,倒像活生生的一个人。于是,她多少有些放心了。 

 扫去落叶,熬过冬冰,转眼春已至。垣兰的肚子隆得高高的,连走路都显得艰难,但据她自己透露,临分娩还早,因为胎儿才八个月。 

 却说有一天,小心翼翼的孕妇,忽然不小心地绊了一脚,即时摔倒地上。这一摔,却让孕妇骤然腹痛,把全府上下都惊动了。 

 “出了什么事?”屠岸贾及时赶到。 

 “不慎摔……倒了,恐怕……”垣兰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坏了,怕是要早产啦!”有个年纪大的慵妇一语提醒。 

 屠岸贾紧张极了,全府更是一片慌乱。 

 其实,这是一场虚惊,婴儿不但平安出世,而且看不出任何早产的痕迹,孩子的母亲更是安然无恙。 

 但只有一事不如人意,新生的婴儿却是个女的。全府上下无不叹息,垣兰更是一腔哀怨。岂料屠岸贾除了苦笑外,并无责备之言,反而视之如掌上明珠,竟然爱不释手。 

 府内人当然不知,主人心中是怎么想的?事隔几天,府中来了个陌生人,他正是程婴,是屠岸贾差人唤来的。 

 “大夫召唤,不如有何钧旨?”程婴满脸惶惑地问。 

 “那笔千金之赏,我还替你保留着,想不想取走?” 

 “屠爷忘了,程婴早已明说,不取此货。”“究竟是何原因,居然让你放弃重赏?” 

 “小人曾是赵府门客,实在不该供出孤儿去处,无奈怕亲儿遭受株连诛杀,这才出面检举。这件事本是不义之举,那里妄想这笔财富,还求大夫勿使程婴为难。” 

 “先生不愧为信义之士。”程婴不想多说,借口告辞。 

 “请留步!”屠岸贾唤住,忽问:“你所说的亲儿曰何名?又是何时所生?” 

 “他名……”程差点说漏口:“他名程勃,生于某年某月某某日。” 

 “噢,果与赵氏孽种同月生。” 

 程婴暗疑,他何故问起此事,难道窥破了秘密?“程先生,我敬你乃信义之士,想为程家做个功德。” 

 “功德?” 

 “我想,”屠岸贾顿了一下说:“据我所知,你一向乐守清贫、身居陋屋,家徒四壁,捉襟见肘。加上因举报孤儿一事,遭人非议也受人欺凌。如此下去,你夫妻纵可苟活,孩子也难以长久,为此我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 

 “何谓两全?” 

 “由屠某认你儿子为螟蛉子,令程勃拜我为义爹。” 

 “断断不可!”程婴冲口而出。“你说什么?” 

 “喔,我是说高攀不起啊……” 

 “实话相告,”屠岸贾语气很硬,道:“我萌生此念已久,你千万别辜负了我的好意。” 

 “那……也容我回去……计议一下。”程婴用了缓兵之计。 

 “几时回话?限你三日之后答复!”屠岸贾下了最后通牒。 

 又是期限三日,程婴走出屠府,脚步变得沉重了。他揣摩不透屠氏的用意,猜来猜去只有一个担心:莫非孤儿的秘密当真泄漏了出去?那将如何是好? 

 他又没了主张,回到家里不敢隐瞒,如实地告知妻子。妻子虽觉愕然,但她认为,到眼前为止,关于孤儿的秘密,休说屠岸贾,除了韩将军以及我们夫妻之外,天下再没有另外的人知道,这一点,程婴倒也相信。但屠岸真要认干儿子的事,怎么解决呢?妻子当然反对,却又说,此等大事,该由丈夫作主,她实在不敢多话。 

 提起‘作主’二字,程婴犹觉举足轻重。他想,要是自家的儿子,理所当然敢作主,偏偏是赵氏孤儿,是忠良的后代,那里敢越组代庖? 

 程婴自然想到韩厥。不管怎么说,在拯救孤儿的前后,没有韩厥用计,程婴就是献出几个儿子,恐也无济于事。他曾经作过比喻:这次援救孤儿,就好比两军对垒,他程婴以及公孙杵臼,不过是一个小卒子,而韩厥才是真正的元帅。凡事都得听指挥,事实也得到印证,少了韩厥,将一事无成。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程婴立即同韩厥谋面。 

 “啊啥!这个屠岸贾,倒是成全了赵氏。” 

 听完程婴禀报,韩厥乐了起来。 

 “将军的话,让我不解。”程婴完全不解。 

 “我的意思是,尽快答应屠某,让他认“程勃’为义子。” 

 “难道其中另有妙用?”“妙用无穷!” 

 “程婴愚昧,敬请明示。” 

 “兵书有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韩厥循循善诱地:“据闻,屠岸贾久久育不出男伺,好不容易有个女妾得胎,偏偏生的是女儿。依我揣测,他必然急了,寻思上了年纪,再不设法补救,后嗣绝矣。因此名日认义子,实则想占为己子,以求将来与女儿匹配。因觉得你程婴诚实可欺,所以找到你头上。” 

 “原来如此!”程婴恍然大悟,却说:“明知如此,为什么反而要答应他的要求? 

 此即谓之‘将计就计’也!”听到用计,程婴又洗耳恭听。“此计有三大妙处。”韩厥说。“哪三大妙处?” 

 “着!”韩厥侃侃而谈道:“一者,眼下你一家的处境相当不妙,难保孤儿不会有闪失,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作屠氏的义子,必保孤儿无恙;其二,一旦孤儿认‘干爹\\u0027,屠岸贾必视若己出,不仅可保孤儿平安,更可保他健康成长,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 

 “还有第三呢?” 

 “这第三么……”韩厥诡谲一笑,说:“屠氏欠下赵家的血债,未必来得及一下子还清,现在上天有眼,假仇人之手,替对头抚养孤儿,也算是偿债之始吧!” 

 “可是,”程婴担心地说:“万一将来弄假成真了?” 

 “哪能呢?放心,到时韩厥自有妙策,你尽管按我的嘱咐去办。” 

 程婴不敢再持异议,也就及时向屠岸贾回话。“好啊!”屠岸贾高兴极了,说道:“程先生,索性让你一家子都搬过来——不用搬,你夫妻就把程勃抱过来,我在本府附近,为你安排上等的居处。从今以后,屠、程二家,合为一家,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了!” 

 就这样,一个千方百计想教对手断宗绝祀的人,却心甘情愿去抚养对头的遗孤。这岂是阴差阳错,分明落入了别人的机关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