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以汉治汉(第3页)
“来不及了。我的帝位从今日起就要禅让给我的长子赵桓了。如今我身上只有一个九龙翡翠,乃祖传国宝,赠送给你留念。一旦我有复辟之机,便以此为凭,封你为贵妃。”
当时自己说什么,钱星娘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整整哭了一天,悲叹命运作弄自己,竟被过期作废的天子,利用最后的一点权力白白地幸了一回,终于破了自己坚守十九年的处子之身。
世上“因祸得福”的事,是经常出现的。
宋钦宗靖康二年四月初一,徽、钦二帝被携押北去,一起被掳的还有皇后、妃嫔、太子、皇孙、公主、驸马等宗戚三千人。钱星娘因未被册封而幸免。如果当时被册封了,也将成为绵绵无期的囚徒,关押在白山黑水间的荒凉五国城。这不能不说是钱星娘的人生造化。
建炎二年二月,钱星娘在避乱南逃的路上,巧遇前往山东济南上任的知府刘豫。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上苍安排,两人竟一见钟情,当夜就被刘豫收为小妾,成就了好事,使走投无路的钱星娘有了归宿。尽管两人年岁相差三十有三,但两情相悦,情深意浓,竟成了忘年姻缘。刘豫的原配夫人翟氏,三年前在避乱仪征时就病逝。现在的继夫人郑氏乃翟氏的陪嫁婢女,后被刘豫收为侍妾,因年纪最长,在原配夫人逝世时晋升为继夫人。如今她已年老珠黄,发落齿摇了。刘豫还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妾,但同倾国倾城的美女钱星娘站在一起,无不相形见绌。所以,她后来居上,成了近两年刘豫的专宠伴侣。
钱星娘心想,自己毕竟年轻貌美,知书达礼,更懂得官廷礼仪,一旦丈夫为帝,册封自己为皇后自然无疑。如今丈夫有难,理应挺身而出,牺牲自己区区之体,为报丈夫收留之恩、知爱之情······
钱星娘想到这里,终于气通脉顺,心安理得,也随之睡了过去。
6
东平城北郊有座虎头山,山不大,地势却险要。站在虎头山上,一马平川的东平大地尽收眼底。挞懒的左监军行辕就建在虎头山顶的一块平地上。金太宗在诏令刘豫为安抚使,治理
东平的同时,命令挞懒以左监军驻东平,以便镇抚,专决山东军政要事。所以便在这地势险要的虎头上建监军行辕。
眼下,夜色渐浓,一轮如磐的明月正从东方天边滚动上来。尽管今夜月华灿烂得可爱,但疲惫不堪的百姓却都关门入睡,谁也没有兴趣欣赏这迟来的中秋月。更兼秋风瑟瑟,秋虫吱吱,东平的夜依然冷清、荒凉。
经过整整一天的以逸待劳、心灵上的天人交战,钱星娘终于在两名家丁的护送下,扭着纤腰,踏着月色,向虎头山上的挞懒行辕,一步一摇地攀登而上。
那行辕大门左右的两盏忽明忽灭的大灯,恰似一只东北虎准备吃人时似闭还睁的一对眼睛,这使钱星娘心中不禁一震。然而,天空的一轮斜挂明月,又使她兴奋起来。她觉得那是一盏照耀自己走向攫取皇后冠戴之路的光明灯,顿时加快了脚步。
快到大门口时,钱星娘放慢了脚步,命一个家丁走快几步向前通报。
挞懒闻讯喜出望外,连奔带跑至大门口相迎:
“哎哟,我的天哪,真的是天上嫦娥下人间,怪不得今夜月亮特别光明艳丽。”
钱星娘绽开盈盈笑脸,裣衽作揖,一串莺声燕语便从她的樱桃小口中跳出:
“将军见笑了,贱妾这里有礼了。”
挞懒听得好舒服,乐得一时忘了神,伸出双手一把将她的两只纤纤玉手抓住,连声道:
“夫人免礼,夫人免礼。走,到屋里坐。”
钱星娘的一只手被挞懒的大手牵着,直走进最里边的屋里去。
这是挞懒将军的卧室连起居室,中间只用布帘相隔。钱星娘在起居室里站立,见四壁松明高烧,很亮,也很暖和。一张方桌上酒菜杯盘狼藉,看来他和谁刚刚喝过酒。一阵刺鼻的羊腥味扑面而来,钱星娘忍不住拿出香帕往鼻子上轻轻按了按。
“来人哇!&34;
随着挞懒的一声高喊,两名年轻的金兵跑进来,迅速地将桌上的东西打扫干净。
”来,我们到里面坐,里面干净。“
挞懒引钱星娘走进布帘后面的卧室。
卧室很大,但没有多少摆设,只有一张大木床、两张太师椅和一张放着酒瓶、酒杯的方形茶几,显得空旷冷清。木床上、椅背上和地面上,皆铺着有头、有尾、四肢皆全的一张虎皮。乍看起来,宛若一只活老虎俯伏在那里,使钱星娘觉得自己正踹进可怕的虎窝,一种即将被老虎吞噬的惊悸之心油然而生。
”夫人,请坐。“
挞懒似乎看出钱星娘的慌恐,很温柔地笑着说。但他笑时却露出--排黄黑的牙齿,这使钱星娘联想到专事吃人的乱牙咧嘴的可怕虎口,浑身不免又一阵颜栗起来。不过他的态度却很和蔼,声音也很亲切,那一对暴突的眼睛,也没有往日那种透着鹰隼的目光。这多少给钱星娘一些镇定感。
”谢大将军赐坐。“钱星娘的双脚有些酸软,也顾不得虎皮不虎皮,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向挞懒嫣然一笑。
挞懒还颇有自制力,他在钱星娘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来,看一眼娇羞欲滴的大美人,道:
”你们汉人有句俗语,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夫人深夜光临寒舍,有何吩咐?&34;
“吩咐倒不敢。只是刘知府多日不见大将军,心里惦念着。但他近日腿疾发作,行动不便,不能亲自前来聆听教诲,特命贱妾登门拜访,看看大将军对他有何钧旨,使他好依旨办事。”钱星娘说得很自然。
“是吗?难得知府大人惦记着。我早就说过,在降金的宋室高级官员中,唯刘知府最忠于我们金朝。“
挞懒是爽快人,钱星娘讲的话,自然相信,但他又是一个十分精明的武将,当然心中明白,刘豫主动将爱妾送上门来,其中必有文章,便试探道:
”不过,夫人千金之躯,高贵无比,今夕专程前来,非同小可。知府大人定有大事同我商讨。我和刘知府已是老朋友,但说无妨。“
钱星娘知道,云中元帅府议论立藩辅国是机密之事,不能开门见山地提出来。倘若他问,情报从何而来?那将怎么回答呢?丈夫苦心在元帅身边安插的暗间翁绝,无论如何不能暴露。到不如先陪他喝酒,让他酒后出真言。然后顺水推舟,求他办事。
钱星娘经过一阵思考之后,很快就有了主意,红着脸道:”事也没大事。据说将军曾多次向刘知府提及,想借贱妾陪将军一夜酒。奴家心想,将军是何等英雄,贱妾乃蒲柳之躯,如能陪将军喝酒,也是贱妾三生有幸,何乐而不为呢?故此,今夜乘着如水的月色,说来就来了。如果大将军嫌弃,贱妾就此告辞了。“
钱星娘欲擒故纵,说完便站起来。
”别走,别走。我和夫人前世有缘,今夜难得相逢,正是偿还前世的相思债之时。既然来了,哪有让夫人白白走了之理?来,坐下,你我试喝一杯交欢酒如何?&34;
“这合适吗?”钱星娘羞得脸像红布。
“只要双方愿意,有什么不合适的?&34;
挞懒赶忙过来,双手压在钱星娘微露的粉肩上,先让她坐下来。然后,俐落地在茶几上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钱星娘,一杯自己拿着,准确地绕过钱星娘拿酒的手臂,两人交臂,司时
一千而尽。
酒一杯又一杯,两人连连喝了三大杯。钱星娘心想,大事未谈,自己不能醉,便推辞道:&34;将军盖世英雄好海量,贱妾女流之辈不胜酒力,不是将军的对手。从现在起,将军一大杯,贱妾一小口,如何?&34;
“好说,好说。”挞懒哈哈大笑。
钱星娘见挞懒连喝十多杯酒之后,似有三分醉意,便笑着说:
“大将军许久不见,不知躲到那个脂粉堆里去?让刘知府好想念!&34;
”没有的事。我是到云中元帅府商量要事去的。连往返路途在内,一去就是半个月。不瞒你?这半个月来我还没有碰过一个女人呢!&34;
“什么事那么重要,元帅非要大将军亲自去一趟不可?”钱星娘在为挞懒倒酒的同时,无心带没意地随便问。
挞懒已有五分醉意,开始口无遮拦起来:
“商量立一个汉人当藩辅国皇帝的事,你说重要不重要?&34;”当然重要,但不知立谁?“钱星娘明知故问。
”你说立谁好呢?“挞懒反问。
”以贱妾之见,还是立刘知府好。“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有人主张立折可求,所以元帅还没有定呢。“挞懒如实说,忘记了这是重要机密。
”没有定,还可以争取。大将军一向喜欢成全朋友,为何不力争立刘知府呢?“钱星娘趁机说。
”夫人有所不如,元帅是从一品高官,大金皇帝听他的。而我呢?才是正三品中官,元帅下不了决心,叫我有什么办法?&34;
“办法总是有的。常言道,事在人为。贱妾闻天底下只有想不到的事,而没有办不到的事。将军是大金的开国元勋之一,又是太祖、太宗二帝的从弟,战功巍巍,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只要将军肯出力,在元帅面前多多为刘知府美言,还怕元帅不答应吗?”钱星娘对挞懒妩媚一笑后,接着道:“事成之后,不但刘知府会永记将军提携之恩,贱妾也会好好答谢将军。”
“夫人,你真会说话,说得我心里热烘烘的。好吧,我答应你,竭尽我之所能,为刘知府奔走。刚才夫人说要好好答谢我,不知夫人用什么答谢我?“挞懒张大眼睛,色迷迷地望着钱星娘。
”将军你说呢?“钱星娘狡黠地一笑,不做正面回答。”夫人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这个人男人需要你什么,难道还用我挑明吗?&34;
钱星娘当然心里明白。但是,此时的她,既怕不给他好处,他不肯为刘豫出力,白来了;又怕给他好处了,他不领情,岂不是赔了夫人。于是含糊地答应道:
“请大将军相信星娘,事成之后,大将军需要什么,贱妾都给你,决不食言。”
“为什么要等事成之后呢?难道现在就给我不成吗?”挞懒一说完便过来拥抱钱星娘。
钱星娘心里早有准备,轻轻地推开挞懒的手,笑道:“大将军别急嘛。如果非今夜不可,贱妾也非不愿作成。但是,大将军莫学过河拆桥之小人,好事之后,把刘知府的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夫人放心,我们金人向来讲义气,说到做到。我如果得到夫人的好处,自然会千方百计地为刘知府出力。否则,将受苍天惩罚,不得善终。这你相信了吗?”他说完,又将钱星娘拥进怀
里。
“将军且慢。贱妾向来胆小怕羞,要成就好事,必须在酒足之后。刚才只顾讲话,却忘了喝酒。现在,我喝一大杯,将军喝一小口,如何?&34;
”夫人说得好。酒是色的先声,来,我们再喝酒,干!“挞懒放开钱星娘,又倒了两杯酒。
”干!&34;
钱星娘知道今夜被宰割是不可避免的事。但她想像到被异族男人宰割时的痛苦,便想出用酒醉使自己失去知觉的办法。这好比医生割疮时让病人喝麻醉汤,以此来减少痛苦。所以,她一杯又一杯地喝,终于烂醉如泥,很有不省人事的样子。接着,她像一只死羊羔似的,任凭挞懒生吞活剥。
次日早晨醒来时,钱星娘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大木床的虎皮上,丰满的胸前正被躺在身旁的挞懒大手压着,一阵羞耻感油然而生。她推开那只宰割他的大手,赶忙爬起来把衣服穿上。移步到虎皮椅前坐下,一边伤心流泪,一边想起昨晚昏醉中被老虎吞进肚里所发生的片断。
她开始懊悔起来了。自己为了让丈夫做皇帝,竟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为了自己当皇后,竟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这值得吗?一国之母的皇后,必须严肃端庄,母仪天下。如今自己失了节,成了淫妇,能母仪天下吗?
她反复地问自己,但是,没有答案。
7
挞懒倒很讲信用,他在钱星娘的美妙胴体上得到充分的满足之后,第二天便动身起程,赴云中元帅府,向粘没喝大力荐举刘豫。然而,粘没喝却笑而不答。他心里怀疑,这个贪财好色的挞懒,一定是得到刘豫的好处,才如此热心地为刘豫讲话。
挞懒已在钱星娘面前夸下海口,当然不能就此罢休。他灵机一动,便想起一个人来。
此人名叫高庆裔,精通两国语言,曾任粘没喝的通事官。他和粘没喝肝胆相照,亲如手足。又兼他足智多谋,深受粘没喝的宠信,如今他被金主任命为大同尹,其府尹衙门与云中元帅府相近。
挞懒在粘没喝面前碰了钉子之后,便前往大同府,探访高庆裔。挞懒是当今皇帝的从弟,自然受到高庆裔的热情款待。挞懒在高庆裔面前大力吹嘘刘豫,并以重金馈赠他,托他为刘豫作说客,向粘没喝荐举刘豫。高庆裔倒也乐从,即往谒见粘没喝,道:
“我朝屡次举兵,为的乃是两河,因此,得了汴京,遂立张邦昌为楚帝;现在河南州郡,皆归我有,官制还是依照南朝,我主不是又要依照张邦昌的故事么?元帅宜及早提建议,否则,扶立之功、提拔之恩将落于他人。窃为元帅不取呢!&34;
粘没喝不由得被高庆裔的一番话所说动,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此事不宜拖延不决。但是立谁呢?本帅决心还没有下,依你之见,是立折可求,还是立刘豫?&34;
“当然立刘豫了。”高庆裔旗帜鲜明地说。
“你也这样说,这是为何?”粘没喝问道。
“首先要看此人对元帅手下的态度如何。刘豫对元帅忠心耿耿,唯命是从,这是你知道的。而扩可求投降我朝后,对元帅的烧杀抢掠,背后多有微词。常言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两人这样一比,立谁问题不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34;
一向重于事实的杰出军事家和政治家粘没喝,对折可求是否在背后说过他的坏话,本来还须查证。但自己的亲信高庆裔说得这样肯定,居然也宁可信其有,不用推究了。于是,他下了最后的决心,具表奏请金太宗立刘豫为藩辅国皇帝。
金主接到粘没喝奏,即命天使到东平,谘问当地军民是否可立刘豫为帝。挞懒自然对天使说立刘豫最佳。刘豫乡人张浃受刘豫笼络,也极力请求册立刘豫。众人本来对立谁漠不关心,见有人提议刘豫,也就随声附和了。
天使回奏金太宗。太宗亲署诏书,命大同尹高庆裔、知制诰韩日方为正副大使,备玺绶宝册,前往东平立刘豫为藩辅国皇帝,国号”大齐“,定都大名府。
刘豫跪拜接旨,即上金誓表,世修子礼,奉金正朔。金天会八年(宋建炎四年)九月戊申日,大名府城中筑坛建幄,张灯结彩,号炮齐鸣。如愿以偿的刘豫,穿着皇帝的衣冠,郊过天,祭过地,南面称尊,即大齐皇帝位。次日,刘豫便下诏实行大赦。同时任命张孝纯为宰相,李孝扬为左丞,张柬为右丞,李俦为监察御史,郑亿年为工部侍郎。长子刘麟为诸路兵马大总管,兼知济南府事。并且还重新任命了大齐所属州郡的军政长官。
接着,刘豫尊母翟氏为皇太后。
小妾钱星娘对扶立刘豫为帝的功劳最大,但此功劳并不光彩,所以刘豫以她“习知官掖礼节”为由,破格册封她为皇后。
刘豫的继妻郑氏被封为妃子。其他四个小妾分别被封为嫔、贵人、常在、答应。
凡刘豫的子女皆有封号。
唯刘寒梅却坚执不肯接受刘豫给她的公主封号。她一气之下,逃出家门,失踪了。
郑氏对刘豫舍妻立妾,本来心里就不平衡,又见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失踪了,更觉没有生趣。就在举家欢庆受封之际,她撞墙自尽了。
郑氏为人贤慧平和,家人都得到她的好处,见她突然惨死,无不号天哭地。连刘豫本人因这位同自己相濡以沫四十年的妻子死去,也不免伤心流泪。
大齐皇室上下顿时沉浸在一片悲痛的涕雨泪海之中,许多日都听不到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