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较量(第2页)
5
他立即找到了父亲王纪,陈说了在“老爹酒楼”发生的事和自己的想法,王纪感到十分震惊,连道:
“你说的是。 &34;
王纪立即去找周嘉谟老尚书。恰好孙如游、杨涟、左光斗都在周府。他们正在紧张地分析政情,认定一场政变已在运行,很快就要爆发,只是不知十万太监之中,真正的对手是谁。为此,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是抢着讲话,弄得王纪很难插话进去。
过了老大一阵子,王纪才叫道:
”眼下第一要事是什么?要抓谋害皇上的奸贼吗?不是!如今皇上危在旦夕,应该看护好皇上,其它的事先搁下吧!&34;
杨涟、左光斗,一怔,都道:
“是!是!&34;
”原该如此。“孙如游想了想,也道。
周嘉谟想了很久,慢慢回过神来,说:
”应当怎么救呢?&34;
孙如游想了想说:&34;御药房的人看来是靠不住了。太医不在官中,好一点。是不是让京城里的名医,连同太医给皇上来一个会诊,让他们议出一个治病救人的办法来。“
众人一时均点头附和,孙如游又进一步说:
”既无异议,即请周大人、王大人向三个阁臣陈情,我等三人来过滤一下京都名医的名单。“
王纪、周嘉谟立刻去找三个阁臣。在韩象云府又巧逢刘季晦,他们两人也在分析危机四伏的政局,也以为可能引爆一场政变,还以为山东、陕西将发生大规模民变,而辽东由于军饷尚未到位,又有兵变的可能。万一辽东发生兵变,后金之军必然翻越长城,长驱直入。
待韩、刘二人说累之后,周嘉谟才得以陈述二人的来意:要保护好皇上!
两个大学士的思绪,显然还停留在适才多变的时局上,过了一阵子,才进入周嘉谟的思路,睁大眼睛注意地听讲。显然,”先救皇帝性命“的事,他们竟然未曾想过。
听罢以后,韩象云说:
”这确实是当务之急,再无比让皇上康复更重要的事了,然而医生开了处方之后,谁去抹药、煎药、进药?倘若依然是宦官、宫人任事,幕后的贼人还是要趁隙而入的,其时他们反咬一口,道是我等谋害了皇上,如何是好?而想将宦官、宫人一律避开,包括也避开李选侍,首先皇上也不会允准,而且历代均无先例。“
刘季晦沉吟了一阵,说:
”此事看来得与方从哲会商,此公自然不会拿出主见来;但他是首辅,不去那里会商,倒给他留下了口实。“
于是四人连夜又来到了方府。此时已是子时,大门敲得乒乓响,里头竟然毫无动静。
”你们继续敲门,我转到后门看看。“
刘季晦扔下一句话,即顺着高高的围墙绕到后门,在距后门十来步时,那后门呀的一声打开了,里头一个汉子低着
头急急离去。刘季晦深恐后门又被关上,当即快步上前;那
人以为是冲着他追逐过来,心一慌,拔腿飞也似地跑开了。
跑了二十来步,忽又返顾一下。此人的形象刘季晦觉得有些
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这时,悄然关上的后门又重新
半启,里头探出管家的头来。
那头夹在门缝中,对刘季晦疑虑不定地说:
“原来是刘大人。 &34;
但依然忘了把门大开,让路。
刘季晦侧身挤了进门,那管家随即关上后门,疾步而
去,把刘季晦拉下好长一段距离。
二人终于来到堂上,案上巨烛半残。隔壁厢忽地传来一
阵金属撞击的脆响,刘季晦明白那是方从哲书房中传来的声音。
过了一会,书房中走出了身着便服的方从哲,他顺手将
房门关紧,这才上前与刘季晦相见。他见刘季晦深夜求见,知是有重要的事要商讨。
”还有三个同僚关在门外!“刘季晦说。
方从哲怒视管家。
”我这就去迎接!“管家说罢,又往后门方向奔去。”是在前门。“
方从哲满脸不悦地看着刘季晦,旋即管家把三个大臣带了进来。
刘季晦让周喜谟陈述来意,方从哲紧张的脸庞渐渐缓和,嘴边还留有一丝不易的察觉的笑容。听罢,他也表示对皇上身边的人心存疑虑。
大家共议要方从哲代表大臣上表,请求皇上允准京师
的名医会同太医给皇上合诊。
”应该!此事老夫是当仁不让,老夫这就去草表。“方从哲不住地点头道。众人见他回答得爽快,当即告退。
但等到方从哲草就好表章,已是在四天之后。
第四日,也就是二十九日,内官传旨宣召英国公张惟贤、大学士方从哲、刘季晦、韩象云、尚书周嘉谟、孙如游、黄嘉善、王纪以及给事中杨涟等十三名廷臣。大家都以为是皇上要当面传谕医生会诊的事,殊不知表章还在方从哲手中,而皇上的病情又有新的变化。
6
泰昌帝自觉心力衰竭,他顾盼一下不远处的长子朱由校,对群臣言道:
“望众卿辅他为尧舜之君。 &34;
他说这话的决心,是连日来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他确实喜欢李选侍,想当年,他已十六岁,到了大婚的年龄,但父皇不想给他办婚事;因为一办婚事,就涉及礼仪的问题:到底该以太子的礼仪成婚,还是以王爷的礼仪成婚?
若以太子礼仪成婚,等于承认他这个皇长子的太子地位,甚至还得同时册立他为太子,而这是郑贵妃万分不甘心的,也是父皇不愿意的;但若以王爷之礼成婚,群臣势必反对。
这时,司礼监陈矩出了个点子:暂缓成婚,可先选择几个比较好的官人侍寝,以繁衍后代,父皇立刻允准。
于是,被选择为侍寝的宫人,人们即呼为”选侍“。这些”选侍“与他这个皇长子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共过荣辱。尤其这个李选侍与他尤为相得,他打从心里要封她为皇后的,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步了父皇的后尘,也不愿册立自己的皇长子为太子,想立李选侍为皇后,待这”李皇后“生下男儿,再立这个嫡子为太子。
如今这一切自然都成为泡影了,李选侍册立为皇后的事,因群臣的反对而不能如愿,不仅让她为自己生个嫡子的希望十分渺茫,便是自己的生命也危在旦夕了。所以,他每接近生命的尽头一步,即重新下达一次立皇长子朱由校为嗣的决心,这决心他已下了数十次了,也反复了数十次。现在他终于对群臣说出这个决心,忽然有如释重负之感。但这层的轻松如微风拂过心头,他马上又想到:她受得了吗?她,李选侍,此刻正在御床后面的帷幕之中。
于是,一串话又涌上他的喉头
“册立选侍为贵妃之事。 快办!&34;
他望着礼部尚书孙如游,再三强调”务必快办“。
这时,皇长子朱由校结结巴巴地对皇父说:
”要。 要封、封皇后!&34;
他本就有点口吃,此刻口吃得更厉害了。
孙如游诚恐情况又变,连忙趋前进言:
“皇上欲封选侍为贵妃,臣即具仪礼以进!&34;
”好······好······················“泰昌帝漫应道,忽然想起昨晚尚膳太监私下对他言道,有个鸿胪寺丞李可灼有仙丹进献,但投诉无门。这尚膳太监也名李进忠,一眼看去,倒是相貌堂堂,先前是服侍王才人的,由王安举荐,今升尚膳监掌印,此人若不能信任,那官中当真再无一人可以信任了。于是,又缓缓言道:
”外廷可有个李可灼?据说他有仙丹进献。 &34;
众朝臣面面相觑,都不知此事,首辅方从哲上前禀告:“诚有此事,鸿胪寺丞李可灼自言有仙丹,臣等未敢相
信。 &34;
”宣!快宣李可灼!&34;
李可灼已等在鸿胪寺,药也随身带,即唤即来。在方从哲的建议下,又从御房就近唤来几个御医,以便共同辨识仙
丹。
李可灼跪在御床前,双手恭奉一个打开的漆盒,盆中赫然放着两粒红色的丸药,亮晶晶有雀蛋大小。这种红色的药丸谁也没见识过,李可灼口称得自异人,那就更加无法对证了。
一个御医无法正面质疑,只好旁敲侧击地问:
“此药是万病万医,还是专治数症?&34;
”若说此药万能,诸位自是不信,便在下也不敢乱说;但于&39;补气益元&39;确有神效,尤其是用于久泻虚脱,更具神功。“李可灼答道。
这话泰昌帝是句句入耳,心想,与其坐以待毙,何不大胆一试?
”朕先试服一粒。“话一出口,心里则想:”这可是赌命了!&34;
周嘉谟以为这太孟浪,那药来历不明,李可灼为人是否正派也无把握,岂可乱来?正想该不该进言,孙如游却抢先说了:
“李可灼,这药你有把握吗?&34;
不待李可灼回话,方从哲则顾左右而言他:
”屋里人太多了,不能让圣上太气闷。我等又非良医,先退出去如何?此事由御医和圣上定夺,岂不更好?&34;
方从哲不待他人反对,自己先抽身出门。其它的朝臣虽有犹豫,但也觉得方从哲的话顺理成章,于是,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皇长子朱由校走了出来,对群臣说:“父皇服药过后,似有好转。往日进了茶汤,非喘即呕;刚才服下红丸不喘不呕,气色红润,且思进食了!&34;
于是,群臣又进了暖阁。秦昌帝则满意地望着李可灼,连称”忠臣!忠臣。“又回顾方从哲道:
”要厚赏他!&34;
群臣终于告退,李可灼及御医则留下侍候。
这一日是八月二十九日,八月小,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了。群臣回府过了若干时辰,亦即九月初一凌晨五鼓时分,每人又接到宫中紧急宣召,这下子又吓得心惊肉跳。
7
在王体于的房中,崔文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王体干问:
“是你让李可灼下药的吧?&34;
”岂有此理!我根本不知此事!李可灼这混蛋,不知是谁引荐的,打乱了我的计划!&34;
“哦,我明白了,有人着急了,怕福王赶回京,抢了皇位,所以提前弄死了皇帝,而如今福王又没有赶回来。 &34;
”你说该什么办?福王还没赶回京,那皇长子自然抢先登位了!&34;
“机会仍在,我相信郑贵妃没那么傻,她一定会让李选侍赖在干清宫,请封皇太后。干清宫是内官正殿,没腾出来,皇长子就无法登基。只要迁延几日,福王就回来了。”
“这办法比直接除去皇长子高明多了,贵妃那能想出这个高招?”崔文升叹道,
“能,也只有她能!倘若对方作出让步,封李选侍为太后,选侍便可进一步请封郑贵妃为太皇太后,这样,就可一赖再赖,那时福王早回京了!&34;
崔文升转忧为喜,立即转回慈宁官见过郑贵妃,把王体干的想法说了一遍,并再三强调这是”郑贵妃的想法“。
”此人不愿趟我们这浑水,所以说是我的想法,好,我们成全他,不说是他的点子就是。对这种人得讲义气,否则下一回就不肯帮忙了。“郑贵妃笑道。
”是。“
”你去依计而行,若是行不通,那就只好杀了朱由校!“在李永贞的房中,烛光将老魏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成了黑糊糊的庞然大物。
“老魏,”李永贞道:“王体干透过崔文升,已经充分掌握住全盘状况,现在你经常伴随皇子身旁,只需办好三件事,这未来的司礼监就非你莫属,整个朝政将一步步全掌握到我们太监手上了!&34;
”哪三件?&34;
“一,你得设法通知刘季晦,说明李选侍赖在干清官不走,表面上是为贵妃请封太皇太后,为自己请封太后,其实那是两个女人企图”垂帘听政“、控制政局的大阴谋;二,要再三提醒王安,时刻注意,务必保护皇长子平安无事;三,要告诉锦衣指挥使郭维成,严守城防,并派缇骑游弋四郊,如遇上回京的福王朱常洵,格杀勿论!&34;
老魏一面听,一面不住地点头,听完道:
”这三件事不难,办不好实在没脸见你了!&34;
他踏出房门时,觉得自己犹如脱胎换骨一般,他知道整个政局的大气候变化的契机,刚好捏在他手心里,做得顺当的话,未来不仅是“太监治国”的梦想得以实现,更大的图谋,也不再是空想了。
8
天刚蒙蒙亮,十三个顾命大臣就来到了干清官门口,但正殿的大门紧闭,进不去。
这时司礼监王安急急过来,低声道:大行皇帝的遗体便在干清宫正殿。
大家看王安浑身编素,知道泰昌皇帝当真驾崩了!杨涟使出死劲撞门,朱门终于洞开;但八个彪形太监拦在门口,不让群臣进去。
“皇帝召我等前来,今已晏驾,尔曹不让进去,意欲何为?想造反吗?”杨连大骂,他义正辞严,且威风凛凛,太监们不觉为之气夺,灰溜溜地退下。
大臣们的哭灵,可谓极其哀伤,而且真情流露。
这个泰昌帝虽然在封太后、封后的问题上有点糊涂,但在施政方略上则尚称英明。虽然在位仅一个月,但在大量起用先朝被废的正直官僚方面很果断,拨去二百万两内库之银作为边饷,也毫不心疼;迅速撤回遍布全国的矿监、税使、免除先朝百姓拖欠的钱粮也十分干脆。总之,万历帝四十多年来的弊政,泰昌帝在一个月内给革除了,这对百官是何等的鼓舞,给百姓是无比的实惠!“中兴大明”已经有了很好的开端,可是这个开端却立刻演变成结局,这给有志之士是多大的打击!他们能不痛哭流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