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韬晦避害(第2页)
“妾为不能排解老爷心中的烦闷而感到不安。”万氏说。
“这也怪不得你。”李渊说。
“要是窦夫人在就好了。”万氏说。
李渊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在远远的天边,有一颗星星闪着光,不明也不暗。听说,圣上的车驾到了北平。在涿郡时,他把行宫里的桃李全砍了,北平的桃李能够幸免吗?弘化的桃李都开过了花,枝头上长满翠绿的新叶,再过几个月,满树的桃李果子,那又是一番新的景象了。
清冷的春夜在不安地浮动着某种危险,也在悄悄地生长着某种希望。
“还是你来吧,我喜欢听你唱的歌。”李渊突然对沓玉说。
沓玉吃了一惊,她在老爷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危险。她望着夫人,希望能在她那里得到帮助,但她得到的是夫人的鼓励。
万氏为老爷和沓玉安排了一席酒,便悄悄地走出房间。沓玉几乎一夜都没有阖眼,这个夜晚对于她来说,太沉重了。
当夫人悄悄地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了。但她还是极力想挽回。说来奇怪,那个平时并不怎么让她想起的胡标,此时竟顽强地在她的眼前出现。是他教会她唱歌的,就这一点来说,是他把她推向今晚这个危险的境地。这么想着,她一边唱一边便流出了眼泪。
老爷赏她喝酒,她不能不喝,可是喝了酒,她的心便把握不住自己。
她很矛盾。她要为舅舅报仇,就必须亲近老爷,得到老爷的信任。而这种亲近的代价是明摆着的,是她不愿意付出的。前些日子,当她看到老爷把那些胡姬一个个留下来的时候,她还暗暗高兴,以为老爷再也不会把目光转到她身上了。因为那天晚上,当她第一次为老爷唱歌的时候,就看到老爷眼睛中某种异样的光芒。但这种高兴并没有完全淹没她心中的另一种失望。她实在说不清楚自己是在渴望着什么。
当更深夜静,当老爷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放下帏帐时,她哭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是到了后来,她看到放在桌上的箜篌时,她才明白过来,她应该先把身子献给胡标,然后再来完成复仇的使命。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也就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正因为太晚了,她就更加仇恨这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李渊作梦也没有想到,在他以为最安全的时候,却把一个最危险的女人放在自己的床上。这个晚上,李渊是彻底地放松了。和那些歌女在一起,他总是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一种陌生所带来的新鲜感过去之后,他便老是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有一双耳朵在等他。他不敢放肆地说话,不敢放纵地大笑,甚至不敢安心的睡觉,他怕说梦话。所有的一切都像在演戏,表面上轰轰烈烈,高高兴兴,而他的内心却是抑郁的、痛苦的。
沓玉就不同了。她是一个孤儿,是被他买来的,他几乎看着她长大。那时窦夫人还在,她的聪明伶俐,很得他们夫妇的欢心。有一次,夫人戏称,要把她收为义女,他也就高高兴兴地把她搂在怀里。以后,他便常常亲她,那长长的胡子弄痒了她的脖子,她总是格格地笑个不停。主人的疼爱使她也有点娇惯起来,没事的时候,就和夫人一起识字、写字。不知不觉地,她就长成了一个窈窕少女。或许,在李渊的心灵深处,他早就想把她收房了,只是还不自觉而已。
一阵放纵之后,李渊抱着沓玉沉沉入睡了。
夜静得出奇,沓玉甚至能听到窗外的玉兰花被风吹落的声音。她的眼睛死死盯住帐顶,白色的帐顶似乎在无形中长出两双眼睛来。她羞愧地阖上眼帘,她的身上一丝不挂,胸前还横搁着一只毛绒绒的大手。她不知道那帐顶的眼睛是谁,但她谁也不让看。
那会是谁的眼睛呢?她问自己。是我,是我。她的耳边响起两个声音,她听出来了,一个是舅舅,一个是胡标。不,不!她惊叫着,睁开眼,帐顶上却什么也没有。她看了看老爷,老爷睡得深沉,一动也不动。
她轻轻挪开他的手,爬起来。她要穿衣服,却找不到自己的小衣,原来她的小衣被扔到对面的窗台上。她感到羞愧难当,匆匆地穿好衣服,走出房门。那玉兰树下,果然有许多落花。她走过去捡起几朵,凑到鼻子下,还是那样的清香。她感到心里很凄楚,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道向谁去说。父母她这一辈子是见不着了,李府上下都以为她是一个从街上买来的孤儿。舅舅死了,唯一能够说点心里话的,就只有胡标了。
她勇敢地穿过院子,沿着回廊朝西走去。留守府的西头有两排房子,一排住着男佣,一排住着女佣,中间用一道墙隔开,独立成两个小小的院子。她绕过她平时住的院子,来到男佣的院子。她在胡标的房门口徘徊着。她听到一片男人的鼾声,此起彼落。一阵阵尿臊扑鼻而来,她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鼻子。她终于打消了敲门的念头,往回走。
她回到房间时,正听到李老爷在说话,她吓得魂不附体,双脚一软,便跪到了床前。她准备接受他的鞭笞,她是什么也不会说的。老爷的床头总是挂着一支鞭子,那是他心爱的马鞭,听说,这还是李府祖上留下来的一件宝物。其实,这马鞭除了手握的地方嵌几个宝石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老爷高兴时,常常会拿起鞭子向空中一甩,那鞭子便发出一声脆响。每当这种时候,老爷的眼睛里便会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以前,夫人曾告诉过她,只要这鞭子一响,便会有千军万马随着老爷冲锋陷阵。因此,她看到老爷拿起鞭子的时候,总是有点害怕,她总是有一种感觉,老爷什么时候会把那鞭子落在她的身上。现在,是时一候了。她等待着那清脆的响声,她知道,随着那一声脆响,她细嫩的皮肤便会裂开,血便会从裂缝里流出来。她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悲哀。
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甚至听到了老爷的鼾声。她偷偷地抬起头来。她发现,老爷依然是她离去时的那个姿势。原来,老爷刚才是在说梦话。她站起来,迅速脱去衣服,爬上床,在老爷身边躺下来。老爷动了一下,又说起梦话来:
“大蛇添虾,大蛇添虾。”
她吓了一跳,轻轻地叫了一声“老爷”,老爷却又不声不响了。
她细细地琢磨老爷的梦话,突然有所悟,那不是“大蛇添虾”,那是“大赦天下”,老爷是在作皇帝梦哩!她冷冷一笑,这不是找死吗?李渊决定给万氏做生日。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弘化城内,大小官员,商人士绅,争先送礼,李渊则来者不拒。
万氏对老爷的这个决定既感到突然,又感到由衷的高兴。以前,老爷只给自己和窦夫人做生日,从来不给她做,因为她是小妾。老爷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她做生日,表明她在老爷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提高了,虽然没有扶正,但也不把她当小妾看了。但是,她又感到有些不安,她毕竟不是正室,生日似乎不必这么张扬。她想劝劝老爷,但是看老爷正在兴头上,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给万氏做生日,李府上下,也没有什么异议。由于万氏为人极好,李建成兄弟对她也都是极为尊重的,他们也没有把智云另眼看待。到时,大家也都高高兴兴地来给万夫人叩头祝寿。生日一连做了三天,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第三天晚上,万氏把收来的贺单一算,吓了一跳,一共收了五万两银子,这使她感到很不安。
“这正好派上用场。”李渊微微一笑,说。
“什么用场?”万氏大惑不解。
“再加上些银子,给京城里的那些个老爷们送去。让他们在皇上面前,多多为我李渊美言几句,也不冤了这些银子。”李渊说。
万氏想,也是。便叫沓玉再添几万两银子,分别封好。第二天,李渊差几个心腹,送往京城,送进内史侍郎虞世基、监门直阁裴虔通、黄门侍郎裴矩等隋炀帝的宠臣府中。
一连几天,李渊都把沓玉留在身边,不让她有寸步移离。万氏戏称这是“新婚燕尔”,说得沓玉脸红得像初春的桃花。她一直想找到胡标,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找他做什么,难道是要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这样的话她说得出口吗?但是她就是想见到他,或许当她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终于来了机会,小少爷要和她对奕,小少爷已经好久不和她下棋了,前一阵子,他迷上了打猎和射箭,整天和二少爷往外跑。同是打猎,他不喜欢和四少爷出去,说,专是网兔子没意思。小小年纪倒还有些志气。今天不知怎么的,不想去打猎了,就是要与她下棋。老爷自然是允许的,小少爷的话,他无不言听计从。
沓玉想法子把智云带到后花园,说那里比较清静,她慢慢吞吞地走着,希望在路上能遇到胡标。说来也巧,他们刚刚走上回廊,便看见胡标从曲桥的那头走过,沓玉还没有开口,胡标就被智云叫住:
“胡标,过来。”
胡标跑过来,他看了沓玉一眼,不知道小少爷叫他做什么。
“你到二哥那里,就说我今天不去了,昨天捉到的那只小狸子,让他带到山上去放了。”
“小少爷这会上哪儿去啊?\"
胡标对着智云说,眼睛却看着沓玉。
”到后花园下棋。“沓玉说着,又朝他眨眨眼。胡标会意,转身朝李世民的房间走去。
他们到了后花园的怡心亭。棋盘刚刚摆好,却又看到胡标跑过来。
”小少爷,“胡标说:”二少爷说了,还是请小少爷一起去的好,他说小少爷近日骑射大有长进,不可半途而废。“\"我就是不想去。“智云说。”二少爷还说。 \"
“说什么?\"
”小少爷怕是被昨日的老虎吓住了,不敢去。“”谁说我不敢去?“智云站了起来:”罢了,这棋不下了!我这就去,让他看看,本少爷是不是孬种!\"
说着,便朝李世民的房间跑去。沓玉在后面喊道:
“小少爷,别跑得那么快,当心摔着!\"
当智云消逝在女墙后面时,他们相视一笑。沓玉说:
”当真是二少爷让他去的?\"
“说真也真,说不真也不真。”
“你这人就是喜欢卖关子。”
“前半句话是真的,后半句话是我加上去的。二少爷只是说他骑射大有长进,不去可惜。”
“你这用的是激将法啊!\"
”请将不如激将嘛!\"
“你倒懂得不少啊!\"
”要连这都不懂,就枉在李府当了十几年的差。找我有事?谁找你啊?\"
“你要不眨眼睛,我费那么多心神干什么?\"”没事就不能聊聊吗?\"
“我最近也闲得慌,老爷不骑马,我这个马夫便无事可做了。”
“我们到那树丛后说话,这里太显眼了。”说着,沓玉便收拾起棋子,在前边先走。胡标跟在后边,他不明白,平日他们俩在一起,她总是把他往明处拖,今天却有些反常。
刚到僻静处,沓玉便抽抽泣泣地哭了起来,哭得他手足无措。哭过之后,沓玉说:
“张员死得真惨!\"
话刚出口,沓玉自己都觉得吃惊,她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胡标有点意外。老爷那天的盛怒是有些令人不可理解,这也是李府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但老爷有老爷的道理,当下人的最好不要过问。当然,这并不是说下面没人议论,私下大家也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但也只是说说而已,再说,过后老爷给张家送去那么多银子,这也说得过去了。
”他是我的舅舅。“
沓玉又说,既然说了,就说个彻底吧!胡标又是一惊。这可是犯规的,要是老爷知道了,那还得了!可是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我宁可不知道。但他又想,她把这些告诉我,不正是她对我的信任吗?他心里流过了一阵从未有过的温暖。
“那一天,也就是三天前,老爷。 把我留在房里了。”
胡标一时弄不明白沓玉话里的意思,她不是每天都在老爷的房里吗?她是夫人的贴身丫头,不在老爷的房里,那才是一件怪事哩!
沓玉看他一脸茫然,知道他没有弄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豁出去了,如果他无所谓,那也没办法,就算自己看错了人。
“那天晚上,老爷,把我给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