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36天局小说故事

第4章 李代桃僵(第2页)

 程婴但觉似乎有千万把利刀刺进自己的胸膛,那刀刃正一寸一寸地没入心窝,痛得他满脸抽搐、浑身痉挛,简直无法直起腰来。 

 “屠贼,还我孩子!”公孙杵臼叫着。“好!接着,我还给你!” 

 程婴蓦然抬首,看见屠岸贾正把婴儿高举,受尽惊恐的小程勃,无助地哭着,一双小手乱抓乱舞,两只小脚又踹又踢…… 

 突然间,屠岸贾用力一掷,小程勃被重重摔在石块上。但见婴儿四肢朝天、浑身抽搐、两手扭曲,挣扎了几下,哭声嘎然而止! 

 啊!程婴只觉得地动山摇,天昏地暗!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记得亲儿被摔在地上,又确确实实地听到孩子带着沙哑的惨叫声,如一声裂帛,是那么急促,又如此短暂,却足以使人撕心裂肺! 

 他两眼模糊了,只觉得地上那个肉团,就是他的心,他的五脏六腑,如今被摔得粉碎,只怕再也无法缝合了…… 

 所有人都望着地上的婴儿,既无人留意也没人去顾及程婴,可怜的他失去了支撑,多亏一根树桩挂住他的身体,而那身体仅仅剩下了一个躯壳! 

 也不知挨了多久,朦朦胧胧中的程婴,发觉当胸被人抓得紧紧的,那张脸又贴得近近的,尽管这样,程婴还是分辨不出这人是谁? 

 “你敢不敢睁开眼睛?”此人声微而色厉。 

 “啪啪”传来声响,程婴的脸上连挨几个巴掌。他醒了过来,才发现打他的竟是公孙杵臼。 

 “你……敢打我?” 

 “何只打你,我还要跟你拼命!”公孙杵臼把脸贴得更近,忽压低声音道:“你快快清醒,不可露出破绽,为兄去了!” 

 “大胆匹夫!”屠岸贾又吼叫:“藏匿孤儿,罪在不赦,还敢行凶,来人,将他杀了!” 

 军士们正欲上前,公孙杵臼则把程婴甩开,猛向屠岸贾扑去,屠岸贾一个闪身,手中利剑便戳进对方的胸膛。 

 公孙杵臼看了好友一眼,立即倒进血泊之中。赵氏孤儿被屠岸贾摔死的消息,一夜间传遍绛城,全国同龄的婴孩保住了。众多父母们,哪管其间的是非曲直,倒是十分感谢程婴举报之恩。 

 诚然,舍此之外,更多的是抱持非议的人。他们在替赵家叹息的同时,大骂屠岸贾蛇蝎心肠,又为公孙杵臼之死而叹惜不止。而最受人非议的还是程婴,人们对他的憎恨,并不低于屠岸贾,简直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程婴倒无所谓,因为这是意料中的事,他不感到奇怪,也无暇顾及。眼前的他,只想赶快办好一件事。所以,天才放亮就起床,随身带着一把锄头,悄悄出门,直奔首山,来到一老一幼赴难的地方,他正打算重新掩埋亲儿及老友公孙杵臼,因怕被屠岸贾知道,故而偷偷地行事。 

 可是,来到这里一看,程婴完全傻住了;怎么只 

 一夜之间,又发生惊变——小程勃的尸体已经不翼而飞了! 

 仿佛掉了魂似的程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答案。因为,昨天他亲眼看见,屠岸贾下令火焚草房后,突然心发慈悲,命军士把公孙忤臼及“孤儿”的尸体就地掩埋,一老一幼对面而葬,两个土冢一大一小,程婴看在眼中,也记在心里。怎么那个埋葬亲儿的土冢,如今却变成平地了?难道有人挖走了死婴?程婴不信这是真的,一气之下,挥起锄头拚命往下挖掘,结果仍一无所得。这就是说,亲儿的尸体确实被人偷走了! 

 天哪!这话从何说起?莫道此地少有野兽出没,就是真有野狼之类挖走死婴,留下的也绝不是这样的痕迹。除了人以外,有什么东西能把土冢推得如此平整?是谁这般恶作剧?他的用心又何在?“勃儿啊!你如今魂归何处啊?” 

 程婴喃喃自语,又寻寻觅觅。偶然目光触及昨天亲儿被摔死的地方,但见上面血迹未干,刹那间,万千苦怨一下子涌上来!他再也无法控制,便伏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边有人伏地恸哭,那边却有人击瓦而歌——“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哭得正伤心的程婴,听到歌声大为恼火。他循声寻去,正要发作一番,发现歌唱者竟是个老头子。莫看他年岁已高,嗓音却如洪钟。程婴忘了发脾气,渐渐地向他靠近。但见老者消瘦的身躯轻飘飘的,虽然须发斑白,脸上却全无皱纹。 

 程婴觉得神奇,才欲上前搭讪,忽然又发现了什么?那老者面前分明有个土坟,不大不小,不高不低,而且全是新土。他不由得心中一凛,竟趋身到坟前,伸手就要触摸。 

 “住手,不许碰触!”老者制止道。程婴只好缩手,对着老者问道: 

 “请问前辈,这坏黄土下葬的是什么人?”“不过是个衣冠冢罢了。”“什么人的衣冠冢?” 

 “不关你的事!”老者拒绝回答,反而问道:“你在寻找什么?” 

 程婴吞吞吐吐地说出了缘由,老者微微一笑,又问道: 

 “你道那失踪的死婴,是赵氏孤儿?”“……是。”“你在说谎。”“何以见得?” 

 “你心里清楚,老朽实不愿奉陪。” 

 “前辈请留步!”程婴打躬作揖地说:“请问高姓大名?” 

 “草之头,轻之反,先父犬抱瓜。” 

 老者说毕,便隐身而去,任凭程婴再三呼唤,再也不肯回头。 

 程婴迷惘了,又对着坟堆发呆…… 

 5 

 一连几天,晋景公仍以酒色作掩护,听任屠岸贾胡作非为。他想:好了,既然骑虎难下,索性将错就错,也顾不得赵氏孤儿与寡人有甥舅之情。只不过,那天因孤儿被移出宫,屠岸贾悬出的那张告示,着实太过分,说什么三日之内不见孤儿出首,就要将一国同岁的男婴尽皆杀害!好个狠心的屠岸贾!晋景公由此断言,此人只能当刀使,绝不能成为使刀人,否则,异日必酿出弑君大祸。所以那几天,晋景公也在暗中提防,一旦屠氏真的敢拿全国婴儿开刀,那他可绝对不容! 

 现在总算好了,赵家的祸根既除,一国小儿的命也保住了。屠岸贾姑且算是有功,暂时稳住他再说,眼前的心思该放在国家大计之上了。 

 时值晋、楚争霸,晋国已渐渐处于下风,胸怀大志的晋景公,有心重振霸业。前些时候有消息说,(音谈)国公然背晋事吴,使他大为恼火,故曾差士燮(音懈)去鲁国,共议合兵攻打郯国。在晋景公看来,鲁成公不敢不允,也估计这一仗必胜无疑。之后,隔年春天将于蒲地会合齐、宋、卫、郑等诸侯共同结盟,合力对付楚国,以让晋国重新称霸中原。 

 雄心勃勃的晋景公正在踌躇满志之时,忽见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坏了,坏了!”“何事慌张?”“庄姬公主她……” 

 内侍还没有禀说详细,却见庄姬披头散发,发疯似地冲进来,众多护卫竟是拦她不住。晋景公见大势不妙,转身便走,岂知庄姬步子更快,一下子就将他拦住,并死死地拽住衣角,使他无法脱身。晋景公看着眼前的庄姬,全无人样,而且口喘大气,眼消珠泪;满脸怨恨,一副疯状。不用说,这与赵氏孤儿被杀,有直接的关连。 

 庄姬当然不知有人李代桃僵,只认定孩儿已死。一时间,千恨万恨涌上心来。她痛失儿子,后悔把孤儿付托给程婴;想到这人世间,亲人难兼容,朋友还相欺;受恩者负恩,施仁者反遭恶报,她万念俱灰。一句话——她不想活了! 

 晋景公觉得不妙,连忙对身边的内待说:“快请来君母成夫人!” 

 “不许惊动成夫人!”庄姬厉声制止。“你……你究竟想做什么?”晋景公问。“我只求一死而已。”“啊!姊姊,你想必是疯了!” 

 “就算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何以发疯?”庄姬边哭边倾诉:“弟为国君,姊遭横祸;内弟一国之主,姊夫满门遭殃;三百余口戮于一旦,七世忠良一脉难承;夫死寡妻无靠,子亡孤母何依?你且说说看,我该如何苟活,何以为生?” 

 看见姊姊泪流满面,晋景公把头低了下来。“别哭别哭,都怪寡人一时沉缅于酒色,以致 

 “哈哈哈!”庄姬忽而发笑。“你笑什么?” 

 “别多问,你自己心里明白,不过,今日我并不想来指责谁,只想求你成全一件事。” 

 “什么事?我能做到的,一定办到!” 

 “恳求“贤明的”国君,亲手将我杀死!”庄姬语带讽刺。 

 “啊!不……”晋景公连连摇手。“怎么,你是不忍了?” 

 “我……不管怎么说,手足之情尚在啊!”“住口!”庄姬怒斥道:“你不配说这话——你这个昏君!” 

 “什么!你敢辱骂寡人?”晋景公勃然变色道。“你且勿发怒,听我把话说完。”已决心一死的庄姬,再也无所顾忌,竟是一口气地说下来:“你忘了晋国先世谁最有功?又忘了你的君位从何而来?当年若非赵盾力荐,父亲如何能够继位?若无成公,何来你这景公?当时成公为了感恩,赐赵氏为公族,又把女儿嫁与赵姓,还不断嘱咐你这个世子,要世世代代善待赵氏,你又是如何答应?你实在不该突发疑心、心生猜忌,视忠良为好邪、认小人作心腹;又不该耍阴谋、使奸计,以酒色作掩护,听任小人屠我忠臣;更不该无视生母的规劝,不顾胞姊求情,最后连初生的婴儿都不肯放过。你不孝不仁不信不义,应该羞作晋侯,耻为国君!” 

 “反了,反了!”晋景公暴跳起来:“武士,把这个疯妇拖出去!” 

 众侍卫正要上前,庄姬突然将头触向殿柱,碰地 

 一声,脑浆实时流出! 

 庄姬颓然倒地,晋景公只苦救之莫及。再看看地上的姊姊,虽已断气,却仍圆睁着眼,不肯瞑目,令人毛骨悚然…… 

 6 

 不分白天黑夜,这一家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不管是黑夜白天,屋里人总是提心吊胆。是害怕强盗抢劫?还是防匪贼撬门? 

 其实,他不是殷富人家,莫说金银财宝,连吃的也不怎么丰盛,甚至再过上几天,眼看着就要断炊了,可是仍然不敢敞开门窗。 

 这里就是程婴的家。 

 自从“孤儿”死后,程家的房前屋后,经常遭到别人的袭击,石头的重量既不轻,劲道犹不小。任凭如此,屋内人哪敢声张,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显然,许多人因不明真相,都在憎恨程婴,明里不便动手,暗中却想方设法骚扰他。似此防不胜防,确实使人提心吊胆。 

 轰地一声,屋内又受袭,壁上的尘土纷纷抖落,孩子惊哭了起来,这孩子正是孤儿赵武。 

 程婴一大清早就出门去了,只剩下翟氏守着孩子。她见孤儿哭得可怜,勉强卷起上衣,让赵武含住乳头,赵武的小嘴巴猛力地吸吮着,可才吸几下,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饱含委屈,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翟氏哄不住,只以眼泪相伴,渐渐陷入回忆…… 

 永远难忘的那一夜,当发现亲儿被丈夫抱走以后,可怜的翟氏,哭得死去又活来,那骨肉分离的痛楚,怕是无人能体会。当她意识到一切无可挽回时,才后悔没有与亲儿话别一声,没有好好地看亲儿一眼,没有替亲儿喂上最后一口奶……就这样,她喊到声嘶力竭,哭到眼泪干枯,昏沉沉地动弹不得,浑浑噩噩地如赴幽冥。直待再次醒来时,却见丈夫手抱着孩子,呆呆地站在眼前。 

 “是勃儿?” 

 “错了,他乃赵武。” 

 翟氏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顿觉体内有千万把刀在搅动,肝肠被寸寸切断!她挣扎着爬起来,恨不得扑上前去,狠狠地咬丈夫一口。却看见丈夫目光无神,脸无血色,只一夜之间,变得不成人样了。她的心软了下来,同时也清楚,丈夫的痛楚并不亚于自己 

 “但他不叫赵武,仍然唤为程勃。” 

 翟氏心里又一震:这不是存心折磨人么?但她始终没有说出口。事情既然到这个地步,她不忍心让丈夫为难,也明白作为妻子,必须守住大道理,那就是这个世界上,丈夫是一家之主。何况丈夫是为了报恩,为了仗义。她又一次缄口不语,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把苦痛一口口地往下吞,将其压到心底。岂知经历了这一番苦痛,两个乳头一天天地干瘪下来,再也无法复原了。可怜的赵武,因吸不到奶水,终日啼哭不止。家里又没有可供婴儿充饥的食物,加上屋外时常有人袭击,天天生活在恐惧、焦躁、悲哀、担忧之中。她真不知如何是好?只盼丈夫归来,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体会到,少了一家之主,简直是一筹莫展。 

 程婴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不少食物。 

 “快去熬成汤,让勃儿充饥。”他把“勃儿”叫得很顺口。 

 “哪来这么多吃的?”翟氏边张罗边问。“何只吃的,还弄到金钱哩!” 

 “是么?”翟氏觉得奇怪,问道:“这绛城有谁肯济助我们?” 

 程婴不说话了,因为他必须遵人嘱咐,不向任何人透露秘密。 

 翟氏正忙着张罗,顾不上问个详细。待熬好了汤,默默地从丈夫手中接过孩子,又悄无声息地喂着,直到把赵武喂饱为止。 

 孩子睡了,翟氏才想与丈夫搭讪。忽然,在明亮的油灯下,她发现程婴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口角还留有血迹,不由得大吃一惊! 

 “怎么啦?遭人殴打啦?” 

 “别大惊小怪,不过跌了一跤。”程婴尽力地掩饰着。 

 翟氏顾不得再问,赶紧端来盆子,细心地为程婴擦洗伤口。 

 “疼么?”她忍住眼泪问说。“不疼……” 

 其实,伤口灼痛不止,但程婴不想言明,他只想回忆一下这天所发生的事…… 

 今天,他遵照韩厥的嘱咐,天还未亮,就进城奔向韩府。进得府第后,韩厥当着家人的面,故意把程婴责骂一番,待掩人耳目后,又巧妙地把他引到密室中,不但殷勤让座,还恭敬地行了个大礼。程婴简直受宠若惊,一边还礼,一边问道: 

 “韩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不瞒先生,我昨夜作了一个梦。”“梦?” 

 “梦见恩主赵盾亲口对我说:程婴积下莫大的阴德,却蒙受莫大的恶名,阳间人虽愚昧,泉下人岂无知?请将军代赵氏满门,当面拜谢程先生!” 

 韩厥说罢,又深深地一拜。 

 “真折煞我也!”程婴慌忙稽首回礼。 

 “程先生知道么?庄姬公主已不幸自尽而死!”“啊!为什么?”程婴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