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入膏肓的故事(第2页)
“那分明是赵氏冤魂?”晋景公一惊,暗道。朝臣们也猜出大巫的意思,一个个面面相觑,却不敢言语。
屠岸贾则盯住大巫,心里在嘀咕:这个大巫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还有一个在宫中几十年的老宫监,也目不转睛地盯住大巫。
“大巫快告知,有什么方法可以禳鬼?”晋景公又问。
“这个……”大巫看看左右,“天机不可泄漏,只许说给主公一人。”
“众卿……回避,左右……退下!”晋景公有气无力地说。
众人正欲屏退,突闻屠岸贾大叫一声:“啊!你并非大巫,分明是灵辄!”
“啊呀!他果然是当年的灵辄!”老宫监也喊了出来。
意外的变化,使所有大臣都怔住了!
不错,此人确是灵辄。是他同周坚合计,以重金买通那个大巫,让他教授一番后,便大胆冒充入宫。刚才他进来,一眼就认出屠岸贾,恨不得上前把他咬死。他满以为,此番利用晋景公中邪的机会,必能除掉屠岸贾,哪知被人轻易识破了。
此时,屠岸贾正当着晋景公的面,将当年灵辄连逆晋灵公,擅自背负赵盾逃跑的事,全都揭发出来。晋景公气得发抖,斥道:
“你……敢冒充大巫,入宫戏弄寡人,好大的胆子!\\\"
“啊呀!主公,他既是旧日叛逆,也是赵氏同党,又胆敢混入宫廷,妄说一番,主公应该将他……”屠岸贾还没有把话说尽,却有人突然飞身扑来。
“奸贼,我与你拚了!”
灵辄的两手如铁箍一样,死死地钳住屠岸贾的脖子。众朝臣都看傻了。他们有的吃惊,有的躲开;有的则在看热闹,也不乏有幸灾乐祸者。慌了手脚的内侍及卫士们,急待国君下令,偏偏晋景公又不省人事了。
“奸贼听着!”灵辄的手越勒越紧:“我的命是赵家给的,你却灭赵家满门,今日我既不想活,你也休想偷生!”
屠岸贾曾以狼自比,方才认出灵辄时,只把他视作兔崽子,以为只要吼叫一声,足以让他失魂落魄!岂料此子乘人不备攻了过来。好个兔崽子,居然敢与我较量?屠岸贾暴怒之至,但见他脸暴青筋,眼喷绿光,如恶狼嗥叫了一声!众人还没有看仔细,灵辄的身体就被扔出一丈余,并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怜的灵辄,即时两眼翻白珠!
当晋景公醒来又得知灵辄被摔死时,大为吃惊地看着屠岸贾:
“你……竟将他殴死了?”
“主公,我不殴他死,他必要我命,众朝臣有目共睹,还求主公详察。”
“你……出宫去吧!”晋景公下了逐客令。“但臣还有话说。”“你想说什么?”
“主公有病,当求名医,天下哪有神鬼?休信邪说,恕臣多言了!”
屠岸贾毅然告辞,但才走几步又停住,他把寝宫扫视了一周,突然昂声说道:
“恶鬼听者:就当你是赵氏阴魂,可别找错了门!杀你一家、毁你满门、戮你孤儿、灭你香火,都是我屠岸贾下的手,与国君无关。要报仇、要雪恨,或讨债、或索命,直接对着我来吧!”
这回倒不像狼嚎,简直如虎啸!朝臣们都听怕了,一个个倒抽着冷气。
晋景公更是作声不得,他目睹出官的屠岸贾,想起梦中成公爷的话,不禁自语道:寡人确实不如他,愧也!再看看诸朝臣,竟寻不出一个有此勇气者,直觉得心头不是滋味。
“为何都呆若木鸡?如何医好寡人的病,难道你等都束手无策么?”
“启禀主公,”有一大臣奏道:“臣以为,屠大夫的话也有他的道理,有病求名医乃是上策。臣闻秦有名医二人,名叫高和、高缓,曾得扁鹊传授,能达阴阳之理,善攻内外之症,现为秦国太医。若把他二人请来,主公之病不难痊愈。”
此言既出,同僚们纷纷赞同,晋景公也自然准旨。
说来也有些神奇,自从屠岸贾公开向恶鬼宣战后,晋景公非但不再见鬼,病体反而有所恢复。他不得不对屠岸贾生出感激之情,也不得不重新估量此人。总觉得这个屠岸贾,非常人可比——赤裸裸、无遮无掩、直肠子、有啥说啥。尽管恶形恶状,但不爱耍奸谋。不比有些朝臣,口是心非、表里不一,令人防不胜防。最可取的是,此人喜欢单打独对,但对国君却是肝胆相照。回想在此之前,对他反存猜忌之心,不由自责起来。从而暗自打算,只待病体恢复后,无论如何要给屠岸贾升官。
可是到了第二天,晋景公又觉得体力急速衰退,名医又迟迟不来,使他十分着急。
临夜了,晋景公更加难受,又说不清哪里不舒适,好不容易睡着了,偏偏作了个很奇怪的梦,梦见两个顽皮的小孩,从自己鼻孔中跳出来。其中一个说:“坏了!高和与高缓乃世之名医,他们一来用药,我等必然被伤,如何躲避呢?”另一个则说:“若躲入育(音荒,心脏下方)之上、膏(心脏与隔膜交界处)之下,任他用什么妙药,都奈何不得。”“好计!”两个顽童说毕,又往病患鼻孔中钻入。晋景公打个喷嚏的同时,也惊醒了,才回忆梦中的情境,突觉心头一阵阵疼痛……。
熬至天亮,刚好名医高缓请到,众朝臣欲睹名医治病,也纷纷拥入内宫。
这时,名医高缓,正为晋景公诊脉,忽然摇头叹道:
“哎呀!此病……请问,疼在何处?”
晋景公手指疼痛处,高缓伸手一按,脸上陡然变色:
“坏了,此病不可医也!”“却是何故?”
“此处乃心膈之间,居肓之上、膏之下,既不可以炙攻,又不可以针达,即使用药也不能及,此谓之‘病入膏肓’也`!”
晋景公大惊:“啊!怎么又合了我的梦?”
晋景公张大嘴巴,却不敢把话说出口,震惊之余,心头痛得更厉害了。
“难道无药可治?”有一位大臣问道。“恕我直言,国君之病,不能尝到新麦也。”“胡说!”屠岸贾怒斥道:“麦子在月内就会成熟,我君虽病,精神犹旺,若是主公得以亲尝新麦,你将何以言说?”
“我……”高缓迟疑了一下,说道:“愿以头颅作赌注。”
“别……为难他,他……乃良医也。”晋景公分明心服了。
“不,臣就是不信!”
屠岸贾坚决一赌到底,他求得晋景公点头后,先把高缓软禁起来,又选定那个老宫监专门伺候景公,他自己也不分昼夜,坚持守在宫中。
转眼到了新麦收割的日子。这一天,农人入宫献上新麦,晋景公觉得胸膈宽松多了,遂对名医怀疑起来,于是允许屠岸贾奏言,把高缓押入宫来。
“高名医,”屠岸贾笑着说:“如今新麦在此,你有何言可说?”
“这个……”高缓似有惊色,却说:“新麦还未尝,何能见分晓?”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好吧!就让你多活数时。”
屠岸贾即命老官监,亲自督人取新麦、春(音冲)去屑皮,煮成稀粥奉上来。晋景公只觉香味扑鼻,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好好吃的麦粥啊!”
“高缓,还不交出你的头颅来!”屠岸贾迫不及待地说。
晋景公正搅动香热的麦粥,却忽然觉得一阵腹痛如绞,急喊道:
“啊!快,快扶寡人登厕!”
老宫监忙把他扶入厕所,晋景公来不及蹲下来,哗啦啦如江河决堤,泻了秽物又泻血,甚至连肚肠都泻出来,直泻到血尽气绝。
周简王五年六月丙午,晋景公卒,由他的世子继承君位,是为“晋厉公”。
谁也弄不清,晋景公的死,是因为名医断准了,或被人暗中作了手脚?
4
随着国都迁移,程婴一家也搬到新绛。新的住宅与屠府比邻,房屋既舒适又宽敞,屋中器具一应齐全。无疑的,这一切都得益于屠岸贾。对此,程家夫妇也只能一概接受,免得露出破绽。
刚来新绛的那一阵子,由于没有旧事物可触景生情,翟氏的感伤少了些,那颗破碎的心也有所缝合,对孤儿的疼爱更是有增无减,加上幼小的赵武天真活泼,翟氏简直就视为亲生骨肉。“娘,娘!”
赵武蹦蹦跳跳地来到跟前,他当然不知自家的身世,一向以程勃自居。
“哟,勃儿!”翟氏也习惯这么呼唤。
赵武撒娇地依偎在“娘”的身边,翟氏爱怜地把“儿”搂到怀中。
程婴从外面进来,笑呵呵地说:“看你娘儿俩,成天亲昵都不够。”“哟,爹回来了!”赵武又投进“爹”的怀抱。“呵哈,我的宝贝儿子!”
眼前的稚子给屋里带来欢乐,一时之间,使这对夫妇忘却了悲戚、忘了哀愁,快乐得笑个不休。偏偏在此时刻,来了屠府的家丁,屋内的笑声悄然而逝。
“见过程先生。”
“有什么事?”程婴明知故问。“奉主人之命,带程勃过府玩玩。”
“哦,义父又在呼唤了。”小赵武脸露喜色,闹着说:“爹、娘,让孩儿去吧!”
程婴夫妇只得答应,赵武欢欢喜喜地跟着家丁走了。
屋里顿时沉寂了下来,夫妻相对坐在炕(音抗)上,一时怅然若失。
一只花猫悄悄出现,轻轻地“喵”了一声,便蹲在主人的脚前。这只豢养的家猫颇有灵性,它好像清楚,在这个屋里备受宠爱的是那个稚子。所以,每逢赵武在的时候,猫儿总是知趣地躲开,躲到不易被人看见的角落;而每当主人感到寂寞之时,又恰到好处地出现。它并非有意与赵武争宠,倒是想代替小主人去慰藉主人。
“不,我不容……”翟氏自言自语地嘟哝着。程婴知道妻子言有所指,可是,不容也得容。赵武非我私有,乃忠良的遗孤,一切必须听从韩将军的安排,他的主意肯定无差!
“忍着吧,忍着吧!”他总是这样劝说妻子。翟氏不便继续唠叨下去,夫妻一时也无话可说。猫儿瞅准时机,把头枕在主人的脚背上轻轻地揉擦,程婴会心地一笑。
翟氏忽然想起什么,对着程婴说:“我早上出门,听到了一些闲话。”“议论什么?”
“说什么先君景公是被人毒死的,那下毒之人——”翟氏放低声说:“就是天杀的屠岸贾。”“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忘了?孤儿正认他为干爹呢!”
“此事自有韩将军作主,你不必操这份心了!”
其实,程婴比翟氏更早听到这个传闻,只是没有说出来,他自有他的想法。
屋内又沉寂下来,猫儿枕着主人的脚背,睡得正香。
往往是在这种时候,最容易使人怀想起往事,程婴和翟氏何尝不是如此?不过,他们没有露出表情,只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这么多年来,夫妇俩是真心实意地抚养孤儿,孤儿也给他们带来不少欢乐。除此之外,二人患难与共,也相濡以沫,力图以自己的泪眼去拭掉对方的泪痕,用受重创的心去缝合另一颗破碎的心。他们心照不宣,彼此都有个共同的愿望:让身体早日复原,以便酝酿出一条新的生命,好弥补心头的创伤。
可是秋去春临,寒来暑往;一年复一年,盼不见果树结新蕊;一岁挨一岁,则惊叹光阴催人老。到如今,一个是头添白发,一个则鬓染银霜;两双松弛的眼皮,四只无神的目光;哀怜怜地相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程婴又想起老人结草报恩的故事。想当年,正是受这个故事的鼓舞,使他更加坚定地献出亲儿,事后
一直坚信:在结草报恩的故事中,死去的老人会想方设法成全女儿的恩人,那么,九泉下的赵家父子,能不感念救孤之恩,赐还给程婴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