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朝廷(第3页)
“王德完,你的奏本何在?&34;
”在臣背上。“王德完有点哽咽,同时翻起背上的官袍,将背袒露出来。
百官望他背上斑斑伤痕,无不为之黯然,有人悄悄掉下眼泪。
泰昌皇帝见群臣变色,隐隐觉得此事不比寻常,当即缓步下了殿阶,前去察看这个王德完背上究竟有何文章。他看到的自然也是斑斑伤痕,但这伤痕有何文章,他实是不懂,只是茫然环顾君臣而已。
这时,泰昌当年东官的讲官、今之大学士韩象云出班奏道:
“此乃十八年前之事,当时王恭妃病重,王皇后也因维护圣躬的太子地位备受冷落,因愤而一病沉疴。朝野人心惶惶,均知万一王皇后仙去,郑贵妃势必立即顶为皇后,福王自然便是嫡子,陛下的太子地位当然也没了。所以王德完上书揭露王皇后被虐待的情形,请示先帝善待王皇后,免得朝野非议。因而触犯了先帝,被廷杖一百,革职为民。但也由此先帝恐外庭非议,改变了对王皇后的态度,令太医认真诊治,又延续了皇后十八年寿命,这才确保陛下的太子地位不致动摇!&34;
王德完紧接着含泪说:
”今陛下不封圣慈王恭妃,不封王皇后,却执意要封郑贵妃,由此可见老臣当年是保错了。愿陛下再赐老臣一百廷杖,责臣当年错保之罪!&34;
王德完语含满腔悲愤,说罢果然伏在地上,准备受杖。
泰昌帝泪下双腮,连忙将王德完扶起,喃喃说道:“卿是忠臣,卿是忠臣。 朕知错了。 &34;
他说罢,缓缓回到殿上。
群臣见皇帝认错,也不为已甚,当即闭口不言封后之事。泰昌帝朱常洛仔细一想,却又想不出错在何处?宫中乱糟糟,不建立中宫皇后主持局面行吗?册立郑贵妃为太后乃先帝遗诏,不落实恐有责难之声。他根本不知自己的衣食言行全被太监、官人们巧妙加工了一遍,便是听到的消息,看到的现象也全然走样了,他早被编织进一张巨大的网子。
这时,孙如游奏请:皇长子少时因被先帝疏忽,不学无术,望开讲筵,以习经史。左光斗、杨涟依然要求奏立太子,以安定政局。兵部尚书黄嘉善奏言:拨去辽东的军饷依然尚未到位,战士继续逃亡,前线节节失利。
方从哲也奏:近来白莲教猖薇,势力延伸到京徽,甚至到指挥使府中敲诈。
泰昌帝听得晕头转向,觉得这皇帝难当得很,自己苦熬了数十年方得坐此宝座,到底是对或不对?他心中胡思乱想,口里则不断言道:
“知道了,知道了!朕知道了!&34;
他说”知道“,其实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如何决策、应付“?为了怕烦,这才说”知道“。
散朝之后,他漫步转回干清宫,不禁想起他可怜的母亲。不知不觉之间,却来到景阳官前,守宫太监见来了皇上,立即大开宫门迎候,这使朱常洛感慨万千。
记得九年前的九月十三日,经他多方求情,他带着长子朱由校来到景阳宫,探望隔绝多年的母亲。那太监一向看万历帝及郑贵妃的眼色行事,丝毫不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让他父子自中午一直站到晚上,才开官门让他们入宫。其时,母亲已双目失明,气息奄奄。她耳闻子孙前来探望,不禁痛哭失声。她知道身边都是郑贵妃的死党,出言不慎将会影响自己儿子的前程。她从床上尽力支起,伸出颤抖的双手,仔细地抚摸着儿子,复又抚摸年方七岁的长孙,不断地重复这么一句话:
”今日儿孙长大如此,我死何憾!&34;
说罢,竟溘然长逝,成了她催命的会面。他忽想:母亲一生惨淡如此,我今称帝不先册立她老人家为太后,反而急着册立仇家郑贵妃为太后,真是猪狗不如了!父王的遗诏明明是陷儿于不孝,为何要下这等乱命呢?他既在天下人面前,让我成为大逆不孝的人,我又有什么面目君临天下?乱命呀乱命!想来父王的一生,尽下乱命,所以把天下弄得一塌糊涂!这乱命我怎能听从?但是,我不从父命似乎也是同样的不孝。看来我是注定要不孝的。
他终于回到干清宫的东暖阁,因为西暖阁还被郑贵妃所占。看来她没册立为太后是永远不会离开那儿的,非赖在西暖阁不可。
这时,一个太监正在指挥一群人在搬运东西。他认得那太监也名叫李进忠,其实本姓为魏,王安对他介绍过的,说此人曾为王才人的尚膳太监,对王才人及皇长子关照备至,堪称忠心耿耿,所以建议将他调离“惜薪司”,出任尚膳监的掌印太监。
这是昨日的事,朕允准了,但他既为尚膳监的掌印太监,何以在指挥搬东西呢?
“郑贵妃搬走了,搬去慈宁官了!”一个柔软的声音言道。
这声音他太熟了,是李选侍。回头一看,果然是李选侍正倚着“龙光门”笑望着他,“龙光门”是东暖阁的小门。
李选侍笑时,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如灼桃夭李一般美丽,虽然三十多岁了,因未生孩子,一点也不显得年纪。她这酒窝一现,朱常洛为之意乱情迷,想来酒窝中确然有
酒。
“下午有戏!”她兴致勃勃地说。
“还不是老一套!什么《英国公三败黎王》、《孔明七七纵》、《三宝太监下西洋》。《八仙过海》、《孙行者大闹天宫》,没劲,都老掉牙了!&34;
两人边对话,边入东暖阁。
”错了!是新戏!&34;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34;
”你怎能听到?不是内官戏班的戏,是从官外请来的
“他们会演什么?”朱常洛瞪大双眼问。&34;这。“李选侍又一笑:”先得保密!&34;
朱常洛是个戏迷,听说有新戏,心里痒痒的,非弄个明白不可。
“看你急了吧?告诉你:下午演《浣纱记》,晚上演《楼台会》,包你满意!”李选侍娇媚地靠在朱常洛的身上。
“那,赶紧用餐,早点去撷芳殿!&34;
但”御茶房“却未去通报用膳,而门外”刻漏房“送来的辰牌上,已赫然有”午“的金字。到”御膳室“一看,桌上也无一物。
”唉,中宫无主,什么都乱了章法!“李选侍叹道。
王纪散朝后,没立即回家,他去拜访吏部周嘉谟。周嘉谟是隆庆五年的进士,从户部主事起家,历任布政使、右都御史、兵部侍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到现任的吏部尚书,为官正派,是他的前辈。王纪比周嘉谟晚十九年出仕,长期以来,都在外地当官,在总督漕运时,虽也挂有户部侍郎及巡抚凤阳诸府等头衔,但都是吓人用的。他的主职还是总督漕运。今回朝主管户部,这倒是难不了他;但仅数日间的见闻,与当年在外地的种种传说一印证,他已深感这紫禁城乃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政治大漩涡。
一个水手,不明航道,那是非翻船不可的;所以,他得抓紧时间,来拜访这个在政界主航道安全航行五十年的老舵手。
周府不大,府中人丁寥落,一个管家,一个书童,几个使婢而已,原来家眷没搬进京来,而宁愿让他们生活在荒凉的汉川老家,可见此老的忧患意识是何等的深沉!
王纪一入门,已经先上了难忘的一课。
周老说,自万历十年以后,国家什么事也没办好,始终只围绕两件事在争闹、冲突。
首先是围绕在该确立“谁为太子”的所谓“国本之争”。
这事到了万历二十九年太子册立后,本该结束了;但是三十年又有王德完上书痛陈王皇后以及太子处境危险的事,朝廷再次动荡不安了;三十一年复又出现《续忧危宏议》的冒名书,说万历帝、郑贵妃想废太子立福王为嗣,紫禁城再次鸡犬不宁;到万历四十三年又发生企图谋杀太子的“梃击案”,直到今年万历帝升天,他还留下一纸“册立郑贵妃为太后”的遗诏,让已经称帝的儿子依然皇位不稳!你道这是什么缘故?
你道是郑贵妃母子权欲熏天吧?这也是,也不是!前几日,我获知一个惊人的消息,道是福王出生满月后,先帝曾与郑贵妃在真武大帝神灵前立下誓言,要让福王为太子,这密誓还形成文字,至今还捏在贵妃手中。所以,我猜想贵妃的背后还有一股极厉害的力量,他们利用了贵妃的权力欲,也利用了朝臣的正义感乃至功名心,让双方斗得难解难分,直至大明王朝彻底崩溃。
“那这群捣乱的人,背后是什么势力在支持,他们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呢?”王纪觉得这种心态,简直是不可
思议。
“这正是老夫百思不得其解之处!&34;
其次,周嘉谟又说到矿监、税使,危害全国数十年的事,他说:
”这都是二十四年干清、坤宁两宫火灾引起的,再加上二十五年皇极、中极、建极三殿焚毁促成的。这五座宫殿乃是紫禁城最主要的官殿,当时国库空虚,无力重建,这是公开的秘密。然而,烧了这五座官殿,却又非重建不可,然则若要重建,便只好让宣官倾巢而出,打着圣旨公开抢劫了!一场大火能长着眼睛吗?它能故意与大明王朝过不去,而特地拣最主要宫殿焚烧吗?嘿!大火无眼,人却有眼呀。 所以说,这场火可来的突兀、来的奇怪啊!&34;
“还好这些事都过去了!”王纪叹道。
“何尝过去?”周嘉谟奇怪地望着王纪说:“只怕,更可怕的事就要发生了!&34;
”什么可怕的事?&34;
“若知道是什么事,就不可怕了!那内官对我辈而言乃是禁地,非但不能过问,也不许打探。 &34;
关于朝中的事,至此已无话可说,周尚书便倒过来反问大江南北百姓的生活状况。
王纪叹道:”一条鞭“打到底,矿税监使又寸寸张罗,寸步设陷,竭泽而渔,如今当真是十室九空了!过去虽发生过数十起民变,但每起不过万人,容易平息;今后的民变,将是狂风暴雨而至了!
王纪告辞周嘉谟回府时,已近黄昏了,今日他家府第门口有点异样,大门太早关闭了,门外又坐着两个形同乞丐的流浪儿。
王纪敲开了大门进府,两个乞丐竟也跟了进去,老司阍想拦也拦不住,便说:
”老爷,这两个恐非善类,前日郑指挥使被讹诈,是一高一胖的和尚。 &34;
“你才是和尚!”稍高的乞丐气道。
“你虽然不是光头,但戴上假发很方便。”司阁依然疑心重重。
王纪仔细打量两人,笑道:
“这分明是两个小孩子,怎会是坏人?&34;
”我们若是坏人,天下就没有好人了!我只问一句话: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王风的人?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无,答一个字就行。“稍高的乞丐说。
王纪又将二人审视一遍,然后问:&34;你们是王风的朋友吗?&34;
心想,孩儿三教九派都有交往,说不定连乞丐也交上了。
“是王风想同我们交朋友。 &34;
”咱们进去说,行吗?“王纪笑道。
两个小乞丐点点头。
到了堂上,王纪将王风唤了出来,王风不认识二人,纳罕地望着乃父。
那稍高的乞丐指着王风,责问:
”好个王风,原来你言而无信!你说要在淮河上拦截陈奉的船只,救下文秉小兄弟。 现在人呢?&34;
“你是谁?”王风一愣,问。
“你别问我是谁,先说那文秉如今在哪儿?&34;
文征明的玄孙被掳一事,王纪倒是听儿子说过,此事当真是阴差阳错了。如果他不是与邹元标同时奉旨入京,身为漕运总督拦截过往船只自然轻易;但他既已离职,王风又怎能拦住船只?况且,说不定文秉早已被携进宫中,净了身。王纪摇了摇头说:
”内官禁地,无法插手。 &34;
他把这意思说出来,也等于替儿子道了歉。
“那就听任文秉小兄弟。 当了小黄门?&34;
”这。 &34;
“你们到底是谁?”王风又问。
“你这也算待客之道?端一盆水来,让我们洗一洗,该是不该?&34;
王风连忙称是,急急地端一盆水来,
两人洗了脸,顺手又解下脏兮兮的外衣。
王风指着稍高的少年哈哈大笑:
”原来是你这个假小子。 &34;
说到这里,他盯住了她腰间的两把短剑说:&34;我就知道你身怀绝技!&34;
他又审视另一个少女装束的少年,问道:“想来你就是文兄弟吧!&34;
”那文秉已经当了小黄门啦!“文秉调皮地笑道,他才十来岁,稚气未脱,却已有乃祖之风:”不过,冯姊姊已将陈奉击毙,为避锦衣卫追捕,想在贵府暂住数日,不知方便不方便?&34;
“方便!方便!”王纪连道,心中却感慨无限:那陈奉作恶多端,百官弹劾无效,三法司束手无策,如今却死在一个小女子手中,虽是大快人心,却也说明王法的威力,连一个小女子都不如了。可叹可叹!
10
冯姑娘与文秉两人,在户部府上安然住了两日。第三天中午,司阁急急上堂,递给王纪一份名刺,道是锦衣指挥使郭维成要见。
王纪一听是锦衣指挥使来了,当即一愣,暗道:这锦衣卫当真嗅觉灵敏,冯姑娘才住两日怎地就知道了?好在郭维成为人不恶,或许还有回旋余地。
他亲自出门迎进客人,这才发现郭维成身后还跟个穿侯服的要员。引到堂上入座奉茶以后,郭维成才介绍身边的侯爷是金城侯王升,皇长子朱由校的舅爷。
王纪暗自寻思:这郭维成乃是泰昌帝原配故太子妃郭氏的父亲,那王升则是已故王才人的亲弟弟。一个是国丈,一个是国舅,今日来了两个皇亲国戚,看来与冯姑娘无涉,只恐十之八九与官中的事有关;但郭妃与王才人都已去世,莫非两家亲戚听了李选侍要封皇后的消息,心中不平,也出来要求追封二人为后吧?郭妃是秦昌的原配,该当封后;王才人是皇长子朱由校的母亲,也应封后。他王纪是当朝大臣,自当为之据理力争。
但郭维成的话,依然让人大吃一惊。
他说,这几天皇上有些不适,但依然日理万机,前日终于卧床不起。昨日崔文升投下一帖泻药,皇上一昼夜上厕三、四十次。那崔文升本是郑贵妃的近侍,今为御药房掌印,本不知医,强行下药,必定包藏祸心,希望你们大臣要赶紧出来作主。
他边说边流泪,王升但一味地哭,并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郭维成的话。
王纪立即想起前日周嘉谟的话--更可怕的事就要发生了!还有什么事比“皇帝被人谋害”更可怕呢?果然不幸被言中了!
“此事你们告诉周尚书了吗?”王纪问。
“周尚书,还有韩象云、刘季晦两个大学士都说了!”郭维成哽咽道
“杨连、左光斗处也要说!”王纪想了想,又补充道:“我马上找大家商量,你们先请回吧!&34;
两人匆匆告辞,王纪送他们出门,心中又慌又急,也感慨万千:泰昌帝一心要封李选侍为后,今大难临头,李选侍却按兵不动;而郭、王二家虽被亏待而无怨言,也不出来游说封后的事,如今见皇帝临危,却率先挺身而出,这种好亲戚哪里去找?而皇上的见识可懵懂得很,明知崔文升是郑贵妃的心腹,又非太医,怎敢随便吃他的药?是了,他自幼失学,很少接触经史,尤其不知古来官廷斗争的险恶,以为当了皇帝,人人敬畏,便万事大吉了,哪料得到四周尚有群鼠环伺?唉,大意失荆州了!
王纪匆匆出门,去找周嘉谟、韩象云、刘季晦,却闻城中百姓交头接耳,留神细听,却闻议论道:当今皇上好色,郑贵妃一下进了八个美女,他御幸不止,听说现在快变成一具活骷髅了!王纪暗骂一声放屁!哪个皇帝无三官六院,都好好的;今上才登基十几日,怎地就不行了?
但转念一想,又警觉过来:这分明是宫中可怕的对头所散布的谣言,太明显的“障眼烟雾”,反而更证实是他们下了毒手的;否则,便是真有好色之事,怎忍心散布这种有损圣德的言辞?真是欲盖弥彰了!
大明朝立下“内外有别”的规矩,如今恰恰惩罚到皇子皇孙身上。
朝臣们只能远立官门之外,可望而不可即,眼看内斗激烈,却是爱莫能助;而朱元璋给阁臣的权力远不如宰相,倘若是真宰相,在这紧急状态下,自可立即组织太医进入干清官进行抢救;但大学士们不过是用来备询的顾问而已,人家不眷顾你,你是连问也不能随便问了。
王纪又转到杨涟家中,直闯杨的小客厅。杨涟正在奋笔疾书,弹劾崔文升用药无状,为掩盖官中阴谋,坏人到处散布有亏圣德的谣言,妄图堵住外廷之口,极力主张立即逮捕并审问崔文升。
过了三日,泰昌帝宣召诸大臣及杨涟,并命令锦衣卫全体出动戒严。
朝臣们忧心忡忡,为杨涟提心吊胆;都道杨涟凶多吉少,起码是廷杖一百,就如当年万历帝痛打王德完一般。
有人出面央请首辅方从哲,求他先入宫为杨涟解释、说情。
方从哲拉开架子,说:谁叫他乱捅马蜂窝,现在大难来临了!看来杨涟得上书谢罪,自责胡言乱语、无中生有的过失,然后老朽再斗胆进官说说看。
杨涟听了火冒三丈,厉声疾言道:
“死即死尔,连有何罪?&34;
其实大家心里都没有数,但见宣召的十三人中,十二人全是大臣,唯兵科给事中杨连只是个七品官,夹杂这么一个小官大是反常,所以猜测来,猜测去,都认定是他上书冲犯了皇上,这下要倒大霉了。
一行十三人,蹑脚蹑手来到了东暖阁。
皇帝的寝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群臣一旦涉足此地如着神咒,实时全然变了个样。不敢轻易开口,开口说话也声若蚊蝇;没说话的,呼吸也压抑得极细极微,几乎屏住了气息;眼睛不得东张西顾,眼帘低垂,有如高僧入
大伙儿缓缓跪落,行四拜礼,这期间没有一声一息,似乎生恐惊动了圣驾。
忽然,有人轻咳了一声,众人实时回顾,四处搜索,最后将眼光定在杨涟脸上,似乎这一咳已闯了大祸,会将寝
宫震垮。
杨连急急低下头来。
泰昌皇帝躺在龙床上,脸无血色,气如游丝,旁观者已很难看出他是否还在呼吸;并且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令人疑心:这圣驾是不是还活着?
李选侍低头坐在床沿,有一阵子似乎目光在悄悄移动,最后定在一双健壮的腿脚上,这是杨连的脚。她听人说过,这杨涟特别与她过不去,所以对这双脚的主人充满着疑团:咱们无冤无仇,你何苦与我过不去。
床头不远处,站着司礼监王安,他也一动也不动,有如坟前的翁仲一般。但如看他的脸部,则表情生动而又复杂,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里头确实含着无穷的哀戚。
皇帝的右手忽然动了动,众臣一下全神贯注,都隐约觉得这一动非同小可,那简直是维系着社稷的存亡乃至
天下的兴衰!
皇帝终于睁开了双眼,迟缓的眼光像蜗牛一般,逐一从朝臣的脸上爬过,最后留在杨连的脸上,散淡开来。言
道:
“朕见卿等,甚慰。 朕在东官时即感寒疾,一直未愈;又值皇考、皇妣相继大丧,典礼殷繁,悲伤劳苦,以致
忧郁地倾听着,知道他这是在批驳皇帝沉溺声色致病的谣言。他又道:
“朕不再进药了。 &34;
显然,他也疑心中毒,他说话多了,气息不足,略略休息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今内宫无主,先封贵妃。 封李选侍为贵。 妃
说到这里,大汗津津而出,他已竭尽全力。
待他略为平息之后,周嘉谟进言道:
“陛下乃万民之主,祈望多多珍重,务必清心寡欲以康复龙体。 &34;
泰昌帝听到这里,不禁激动起来。他注视了周嘉谟很久,转头示意王安,要他引出皇长子朱由校。
朱由校出见群臣,礼毕,泣对众人说:
”父皇之病与声色无干,传闻实不可信!&34;
大臣们不敢多扰圣安,当即告退,一行人左拐右转,终于出了宫门。
这时午时门外百僚群集,见杨涟平安无事出官,纷纷上前问候,有的拉他的手,有的捏他的臂,弄得杨连不知说啥是好,但咧着嘴苦笑着。
站在不远处的鸿胪寺丞李可灼,心里羡慕得难熬,暗道:这小子撞上了好运了,本来他还低我一品,但不消几日必定青云直上,高踞我的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