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逼反之计(第2页)
李渊一时高兴,便让沓玉给大家唱歌助兴。
沓玉一曲胡歌《敕勒川》便把所有的歌女都唱得脸上无光。宴席上一片叫好声,而高君雅的声音叫得最高,别人已经住嘴了他还“好”个不停。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喊法有些失礼,因为沓玉毕竟是李渊的侍妾。王威笑着为高君雅铺台阶,说“高将军怕是有些醉了。”而高君雅却又高声叫道,“谁说我醉了?再来一曲,再来一曲!”空气仿佛一下子被冻住了似的,沓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李渊。
在一刹那间,李渊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大凡具有统领全局本事的人,都会在一刹间做出大大出乎旁人意料的决定。李渊哈哈大笑,说:
“再来一曲,这一曲专为高将军唱!\"
在座者当中,刘世龙最早预感到李渊的决定,这种预感来自于他对李渊的深切了解。他笑着对高君雅说,”将军的面子可真是不小啊!“王威数度望向高君雅,想提醒他有所收敛。可是高君雅这时可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居然对着沓玉嘻嘻地笑。
沓玉箜篌再抱,莺声婉转。这一次她唱的是一曲情歌:
腹中愁不乐,
愿作郎马鞭,
出入援郎臂,蹀坐郎膝边。
唐俭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想,这女子不简单,听一遍,便学会了。而且唱得很有味道,难怪唐公如此喜欢。
“好,好,好!”一曲未了,高君雅便又大叫起来。
“高将军果然喜欢?”李渊捋着胡须说。
“当然喜欢,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的歌!”高君雅说。
“既然高将军喜欢,我就把她送与你,让她天天为高将军唱歌,如何?”李渊说。
高君雅吃了一惊,所有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这玩笑可开得太过分了。但听李渊的口气,又不像是开玩笑,他是一脸的认真。高君雅连忙说:
“下官岂敢夺大人之爱。”
“高将军绝无此心,他只是酒喝多了,有失检点。”王威也说。
“高将军不必过谦。我李渊从不戏言。高将军为皇上奋力杀敌,连生命都在所不惜,我李渊岂有舍不得一个侍女的道理?”李渊说着,转过头来,对着沓玉说:“老爷把你赏给高将军,你可愿意?\"
这真是天赐良机,求都求不来,还有不愿意的?但事情也的确太突然了,沓玉一点准备都没有,一时间,她竟说不出话来。
“沓玉姑娘,老爷问你哩!”一直在一边默默喝酒的李世民突然说。
“一切听从老爷吩咐。”沓玉说。
听了沓玉的回答,李渊竟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她居然会没有半点留恋,回答得如此干脆,看来,她是嫌我太老了吧,高君雅毕竟年轻啊!但又想,要是她说不愿意,他可真下不了台,她或许是为他着想的。
李世民忘情地站了起来,高声说道:
“诸位大人,为高将军喜得佳人,干杯!\"
刘世龙想,李世民毕竟年轻啊,心里再高兴,也不能这样表现出来。唐俭和坐在对面的武士对看了一眼。他们各有自己的想法。在唐俭看来,送给部属一个侍女,这也没什么,听说司徒杨素送出去的侍女更多。而武士的想法则是,看来,唐公是一个做大事情的人。
众人看李渊举杯,也都纷纷举杯。王威一脸尴尬,他一边举杯,一边用一种十分失望的目光看着高君雅。高君雅一脸通红,他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掩盖内心的喜悦。
李渊对高君雅说:
”明日即把沓玉姑娘送到将军府上。“
高君雅站起身,长揖道:
”谢大人恩典。“今晚,是沓玉在李府的最后一个晚上。
从表面上看,这晚与平常任何一个晚上没有什么区别。从那花园的深处依然传来一阵阵似有似无的乐声,李渊与沓玉依旧对坐而奕。可是这棋下得实在不成样子。就这样没滋没味地下了一局,李渊把棋盘一推,说:
“你去收拾一下吧!\"
他的语调有些伤感。沓玉仿佛也受到他的感染,轻轻地说:
”老爷为什么要把我送出去,是老爷讨厌我了吗?\"
李渊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问道:
“老爷对你如何?\"
”好。“沓玉这么说着,心中竟流过阵温柔。今日之事,她求之不得,但真要离去,竟有一份依恋之情,这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的。人就是这么复杂。
”老爷怎么舍得你呢?老爷是想让你去办一件事,一件大事。“
”什么事?\"
“老爷要你在高将军身边,时时留心,处处留神,把高府的动静报告给我。”
沓玉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的那一丝温柔被吹得干干净净。在他的心目中,我始终是一个工具,原来是消遣泄欲的工具,现在是刺探消息的工具,如此而已。可是老爷你也想得太美了吧,我会让高将军要你你的老命的,等着瞧吧。她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说:
“我是老爷的人,老爷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可是我怎么把消息传回来呢?\"
”到时,我会派人去找你的。“
他一定会叫胡标去,这就太好了。她在李府唯一牵挂的就是胡标,可惜最近他不在,上河东去了。
”老爷,我有一个请求。“
”说吧。“
”我想请老爷赏我一样东西。“
”是你写的那些字吗?自然让你带走。“
沓玉心中一喜,但她还是摇头。
”沓玉想要我们平时下的那副围棋。有了它,就像奴婢还在老爷的身边,天天服侍老爷,与老爷下棋。“
李渊听了十分感动。那副棋虽然是上好的青白瓷做的,是稀有之物,他还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时候,就是她要裴寂拿来的那副玉制棋具,他也会答应的。
这个晚上,老爷自然不会放过她。这是一个无比颠狂的夜晚,老爷在她的身上表现出来的强劲与持久,使她暗暗吃惊。
深夜,当李渊沉沉入睡的时候,沓玉像幽灵一般地爬了起来。她走到案边,抚摸着那青白瓷的棋盘。这里,寄托着她复仇的希望。隋炀帝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到江都已经半年了,按他的性情,早就要动一动了,可是他哪里也去不了,出了城便是贼人的天下。虽然他杀了不少讲真话的大臣,但他还是被吓坏了。他已经失去了年轻时那种锐气和闯劲,想动又不敢动,又不敢承认不敢动。他的灵魂深处比谁都清楚,他的江山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在离开江都的时候,他对那些哭哭啼啼的妃嫔说,“朕就回来的,就回来的”,他还作了一首诗来安慰她们:“我讲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但他的心里清楚,怕是回不来了。
一路上,在那闷热的龙舟里,他总是睡不好,总是在做梦。他分明是听到唱歌的,那歌声又是那样的清晰:
天下乱兮,村为墟;
母失子兮,妻失夫,
何时何时兮,得果腹?何日何日兮,返故里?
谁在唱歌?妃嫔都说没有听到什么歌声,是皇上在做梦,是皇上梦里唱的歌。她们还问,皇上听的是什么歌?唱一唱,也好让臣妾学一学。他自己也糊涂了,既然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听到,那一定是他在做梦了。他当然不能把那歌唱出来,因为那是反诗。
真正的梦也是有的,他总是梦见各种大典的音乐,登基的,祭祖的,祭天的······那些歌辞多么动听:“皇矣上帝,受命自天。睿图作极,文教遐宜。 正位履端,秋霜秋雨。御历膺期,乘干表则。成功戡乱,顺时经国”。还有,那是什么歌?这也是梦吗?“更移斗柄转,夜久天河横。徘徊不能寐,参差几种情。”“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去,一望暗销魂。”唱得好,唱得好,这分明是朕的余兴之作啊!谁在唱,谁在唱?他又喊出声来,妃嫔们拥着他,笑着说,皇上又做梦了。这样的梦,隋炀帝想多做几个。他也笑了,朕是做梦了,这一次是真的做梦了。妃嫔们却又笑他说,皇上的梦没有一次是假的。于是他又开始糊涂了。
从东都到江都,他几乎天天晚上听到唱歌,而大家都说他在做梦,他真的糊涂了。这是清醒的糊涂,这是糊涂的清醒。他只好杀人了。
人有时是在胜利时杀人,有时是在绝望时杀人。此时的隋炀帝属于后者。隋炀帝杀的人太多了,而且杀的都是忠臣。真是悲剧啊!他不是不知道他们是忠臣,只是做了错误的理解,他以为他们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哗众取宠,为了取得好名声。他在杀奉信郎崔民象时,就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夏天的事了,隋炀帝想到江都,而崔民象却认为盗贼遍地都是,去不得,在建国门上表劝阻。隋炀帝便下旨先割了崔民象的舌头,然后将他斩首。他连老资格的大臣,纳言苏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说他讨厌,说他滑头,把他削职为民。这样,隋炀帝的身边就没了真正的忠臣。他真正是两眼一抹黑了,什么真实的情况也不知道了。
内史侍郎虞世基知道炀帝不愿听到贼盗的情况,便把诸将及各地郡县报告战败、请求救援的奏章都扣压下来,不据实奏报,只说:
“鼠窃狗盗,郡县搜捕追逐,行当殄尽,愿陛下勿以介怀。”
炀帝听了,尽管他的内心深处不以为然,但他是真正地高兴了。这几十年,他东征、西巡、南幸;开河、修路、造仓;他累了,不想再听烦心的事了,他宁可受骗上当,也要求得一时的安宁。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女人的身上。
那天晚上,皇上喝了酒,抱着王妃嫔刚刚阖眼,朦朦胧胧中却又听到一阵歌声,那歌声是从行宫的宫墙外随风飘来的,那是男音,粗壮、沉重、苍凉:
悒然不乐,思我李君,
何时复来,安我下民?
皇上又惊醒了。谁在唱,谁在唱?这一下不是梦了吧?王妃嫔也醒了,她太累,侍候一个反复无常的皇帝是够累的了。她睁开惺忪的眼睛,疑惑地望着皇上。
“你听,你听,这不是朕在做梦了吧?\"
她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倒是窗外的星星很亮。很久没有看到这么亮的星星了。这星星,让人想起遥远的童年。真是人生如梦啊!
”没有啊,没有什么歌声。“
的确,现在没有了。隋炀帝对自己也怀疑起来了,又是梦,那该死的梦。然而歌声又响了起来,还是那首歌:
悒然不乐,思我李君,
何时复来,安我下民。
”啊,是李君!\"
王妃嫔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失言了,连忙接下去解释道:
“那是贼人的歌,唱的是李密,李子通,李德逸。”
而隋炀帝想的却是李渊。在他的心灵深处,很明白,什么李密、李子通、李德逸,全成不了气候,真正的危险是姨表兄李渊。皇上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王妃嫔。王氏吓得浑身发抖。她赤条条地从锦被上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微笑地欣赏着她。他感到奇怪,女人的美是如此奇特,这王妃嫔平时并不怎么出色,而此时却有无可比拟的娇媚,龙心居然为她怦然而动。
“上来吧!朕赐你无罪。”炀帝说。
“谢主龙恩。”
她颤颤抖抖地又上了龙床。皇上迫不及待地跃到她的身上,她承受浩荡皇恩,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行宫内响起了四更鼓。皇上吓了一跳。这一吓,使一切都提早结束了。皇上无可奈何地喘着气。王妃嫔依然战战兢兢。皇上并没有生气,他把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揽进怀中,想培育新一轮的兴趣。
第二天一早,皇上便宣内史侍郎虞世基,垂询太原留守李渊的情况。
虞世基把许多奏章都毁了,却没有毁掉李渊的奏章。
“启奏陛下,太原留守李渊,在晋阳城下大破反贼甄翟儿,有奏章在此,请圣上御览。”虞世基说。
隋炀帝摇了摇头,不想看。他倒为朕分忧了,炀帝想,他怎么不死在贼人的手中呢?
“乱贼虽不足为患,但毕竟扰乱黎民百姓,李渊剿贼有功,请陛下下旨嘉奖。”虞世基又说。\"赐他什么?\"“陛下圣裁。”“赐他不死。”
虞世基吓得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晋阳宫是晋阳的城中之城,加上仓城,几乎占去半个晋阳城。前朝留下的规模就已经相当宏大了,景明门、景福门、昭德门、玄福门、昌明门、五龙门、东闱门、西闹门;还有宣德殿、崇德殿、嘉阳殿、万福殿、大明殿、玄殿、射殿;更有阳德堂、万寿堂、玄武楼、十二院、有九曲池、太液池。 富丽豪华,当初炀帝受封晋王时,在晋阳宫外修起高四丈、周七里的新城和高四丈、周八里的仓城,当了皇帝后,晋阳宫成了行宫,炀帝感到不够气派,又于大业三年重建晋阳宫,自然又是规格超前,堂皇无比,虽不如东都之盛,江都之秀,可是在河东、河北的三十几个郡当中,这里也算是天上人间了。
可惜这里没有一点生气。这里住着上千名妃嫔、宫娥,全都是妙龄女郎,全都在无情的岁月中,无可奈何地消磨着自己的青春。她们怨,她们恨,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们要长得如花似月,谁叫她们要被选入行宫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们认了。对着书本出神,绣花时刺破手指头,看猫儿打架,看鱼儿游戏,在花丛下打瞌睡,偶尔也下下棋,偶尔也互相逗逗乐。 这就是她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