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光同尘(第2页)
"孙师兄,"李静松拱手,"人带来了。"
孙道长抬头,目光如电般扫过程远父子。他手指沾着药末,直接搭上父亲手腕。那动作快得父亲来不及反应,血压计又"滴滴"响了起来。
"肝郁气滞,胆经淤堵。"孙道长收回手,"先扎几针,再喝半个月药。"他转身往观里走,补了句,"儿子气你多少年,这病就攒了多少年。"
父亲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程远喉咙发紧——从小到大,父亲总嫌他不够"阳刚",大学选广告系时差点断绝关系。那些争吵、冷战、摔碎的茶杯...原来都变成了父亲肝里的结石?
诊疗室飘着艾草味。父亲趴在竹床上,背上扎着十几根银针,像个刺猬。孙道长捻动针尾时,老人疼得直抽气,却咬着牙不吭声。
"疼就喊出来,"道长手下力道不减,"憋着才得病。"
程远站在门外,听见父亲终于发出一声呜咽,像受伤的野兽。山风穿过回廊,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他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高烧不退,父亲背着他狂奔三公里去镇医院。那时父亲的后背多么宽阔啊,现在却佝偻着扎满银针...
"进来。"孙道长突然探头,"给你爸擦汗。"
程远拧了毛巾,小心翼翼避开那些颤动的银针。父亲的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后颈上全是汗珠,皱纹里嵌着常年劳作的晒斑。擦到肩胛骨时,他摸到一道凸起的疤痕——那是父亲年轻时救火留下的,却总说是"刮胡子不小心划的"。
"爸..."程远嗓子发干,"我广告系毕业作品...拿了学院奖。"
父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当年他撕毁录取通知书时吼的话犹在耳边:"学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
"我知道您嫌这行不踏实..."程远继续擦着那些汗,"但上周我做的广告,帮山区卖了十万斤滞销苹果..."
竹床突然震动起来。程远惊恐地发现父亲在哭——那个从不示弱的男人,此刻正无声地颤抖,泪水洇湿了竹席。孙道长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那年...厂里裁员..."父亲声音闷在臂弯里,"怕供不起你学金融..."这个埋藏十五年的真相,像根刺终于从血肉里拔了出来。
程远的手悬在半空。他想起大学时那些拼命兼职的日子,原以为是反抗父亲,却不知老人也在默默打三份工。那些互相伤害的狠话,不过是不善言辞的父子,用错误方式表达的爱。
针灸结束后,孙道长端来碗黑糊糊的药汁:"趁热喝。"父亲一饮而尽,苦得整张脸皱成核桃,却还嘴硬:"比我们江南的黄连还差些!"
傍晚,李静松带他们去后山采药。父亲走路明显轻快了许多,甚至主动帮程远辨认起草药:"这是夏枯草,你奶奶用它煮水给我退过烧..."
山涧旁有座六角亭,李静松变戏法似的掏出茶具。当父亲娴熟地温杯烫盏时,孙道长眉毛挑得老高:"哟,程先生这手法专业啊!"
"他茶艺比赛拿过区里一等奖..."程远刚开口就被父亲瞪了一眼。这个秘密他保守了二十年,因为父亲领完奖就把证书烧了,说"大男人搞这些娘娘腔的东西丢人"。